“我没怪你,只是提醒你一句,免得你这人心软上了当。”祁熹追道。往凳子里一缩,盘起腿来,冷笑了声:“再者说,他们知道的,未必比你少。”
宁和听了微惊:“此话怎讲,难不成,竟是冲着我们来的么?”
“千辛万苦也要塞进来两个人,还能图些什么?”祁熹追道,神色有些阴沉:“玲珑珠之事大约早已泄露,叫那帮畜生崽子闻到味儿了,想来扒拉些好处。”
金虚派想要七色玲珑珠,宁和自然知道。但那珠子具体是个什么,金虚派又到底要它用来做什么,宁和是不知、也不打算知道的。
总归她走这一趟,只为了结恩义而来。旁的,与她无关。
可听祁熹追话中的意思,这珠子的确有特殊用途,恐怕用途还不小。这原是个秘密,却不慎泄露出去,叫伏风门得知,引来了觊觎。
“可,”宁和不解道:“伏风门与贵派,不是同出青云子门下,同属青云四盟,互有兄弟之谊么?”
“就是同胞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祁熹追面上淡淡,“再者千年过去了,人都换了几茬,利字当头,哪还有什么可言。”
说至此处,祁熹追墨染般的双目之中猛地划过了一抹厌恶之色,冷冷道:“承鼎派与九极门还尚可。然伏风门,常年与些畜生为伍,尽都养出些阴邪贪婪、少恩寡义之辈,也没甚么稀奇的。”
宁和眼观鼻鼻观心,疑心她这句骂朝的多半是沈媞微去的,明智地默默低头喝茶。
祁熹追骂完,神色又复漠然,转过头来看着宁和道:“你与那黑蛟之事,你自把握,我不多过问。只是这世上可信者甚少,你若错信……”
她深黑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微光,忽然叹了口气。这是罕见的。
祁熹追不喜欢笑,常一张冷脸,刀锋雕铸的眉目,神色或古井无波,或横眉立目,红衣如血、剑光如电,双剑与挺直的背脊,这是祁熹追。
宁和认识她久了,也见她笑过、温和过,有时练完剑心情好了,偶尔甚至会与自己开上一个祁熹追式的玩笑。但祁熹追是不叹气的,她似乎永远没有过哀愁这样的情绪,要么喜,要么怒,闲下来时翘着脚坐着吃点她喜欢的东西,比如金虚派饭堂里的梅子烤鸡。
这是宁和第一次看见她叹气。
祁熹追翻窗走了,带着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宁和还没回过神,就听见窗户开了又合,哐一声,屋子里就又只剩了自己一人。
宁和回到床边坐下,心间一时千头万绪,也没了睡意。
她叹了口气,起身抽出寒水剑,在屋中练了起来。
屋里地方小,只能比划些简单动作。宁和足尖点在地上,时不时轻轻跃起,落地无声,轻盈好似一枚飘零落叶。
望江剑法,秋来式。
剑风吹灭了桌边的一根红烛,屋中变得更加黑暗,腾挪间,衣衫剑影,寒水剑水蓝的剑身时而一闪而过,映出握在剑柄上那双金色的手。
“伯骥!”
宁和与祁熹追坐在客栈大堂中,刚叫了桌饭菜,听见声音回过头,就见陈长青大步从楼上下来,一张俊面含着淡淡的疲惫,瞧着倦倦的没什么精神。
他身上换了件袍子,还是蓝色的,丝绸质地,走起路来华贵又飘逸。
宁和打量他两眼,笑道:“江远兄,起得可早。”
外头天光大亮,少说也近正午时分了。
陈长青苦笑一声,拱手告罪道:“贤妹就勿要打趣为兄了,说来惭愧,为兄不胜酒力,昨日贪杯,今日可不就起不来了。”
“此言差矣。”宁和朗笑道,“你我如今止在这山中野地,又不是昔日做学问考功名的时候,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分别。”
陈长青听了,也跟着笑起来:“是极,是极。偷得半日闲啊,今朝这日子,比从前苦读时候,可真是神仙过的了!”
他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懒散散地踱步过来,掸掸袖子,施施然在桌边朝宁和一笑:“叨扰?”
宁和失笑:“江远兄自坐便是。”
陈长青又朝对面的祁熹追拱拱手:“祁姑娘。”
祁熹追略一颔首。
陈长青身后照例跟了昨日那叫阿六的大汉,陈长青先叫他去点了菜来,又让他也在桌边坐下。
四人拼着吃完了这一顿饭,陈长青便说要邀宁和出去沿溪游玩一番。
宁和将目光看向祁熹追。
陈长青忙道:“祁姑娘若肯赏脸,自也可一同前去。”
祁熹追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
“好罢。”陈长青望向宁和,目光很温和,又带了点兴许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冀之色,“贤妹?”
宁和实在无法拒绝,又见祁熹追没有反对之意,便点头笑道:“能得江远兄相邀,和自求之不得。”
陈长青眸光一亮,手中折扇一展,便与宁和并肩出去。
两人一路说笑,走出门去,宁和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前方花树边站了个人,着一身淡粉罗裙,娉娉婷婷,正是那客栈老板娘。
陈长青也看见了,对宁和说:“那是梦娘,吹得一手好笙,正好伴我们同游。”
梦娘转过身来,手头果然抱了把芦笙,另一手还提了方竹盒,朝宁和二人柔柔地福了福身。
宁和颔首,又有些奇怪地问:“若梦娘跟了我们去,后头再有住店的来,又该如何是好?”
陈长青笑道:“你也说了,此处山村野地,哪有什么人来。这一个月,加上你们,统共也就来了四人而已。再者,店中也还有伙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