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语拿眼瞅了瞅祁熹追,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她长得漂亮,笑起来自然好看,就是那笑里隐隐带着股只有女人能懂的挑衅劲儿。
这边祁熹追依旧一副冷脸坐在那儿,看着和平常分别不大。但熟悉她的人,比如宁和,就能瞧出她心情应当是极差了。
宁和从前与女子打交道较少,不是学生,就是杏娘这样的晚辈。也不认识这位陈姑娘,看着她这笑倒没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位姑娘的眼睛实在很美,波光粼粼的,灵动得很。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宁和心里记得周兄说要来找自己,早早便回了房中。
结果周琛书没等来,先等来了翻窗而来的黑蛟。
宁和有些意外:“阿皎,你怎么来了?”
黑蛟说:“我拜了你为师,来学,你们人的字。”
组里的烛光将他英挺锋利的眉目照亮,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映出一点亮色,是种逼人的俊美。
可他虽有这样一副人躯,可从窗户钻进来的动作,有一瞬间腰身挺动、脖颈高昂,还是能看出蛇的影子。
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多,仿佛天生一副冷脸,活脱脱一个男版的祁熹追。可祁熹追高兴时会笑,怒时会拔剑,偶尔还会作弄人。祁熹追是人。
而黑蛟的冷是麻木的,漠然的。他看向旁人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那碧绿如湖的颜色是森寒的,还是当年宁和掀开灶房黑瓮陶盖时,那条从阴暗初探出头来的黑蛇的眼睛。
宁和的眼神,黑蛟是看不懂的。他站在窗前望着宁和,像从前还是蛇时那样。
宁和轻轻叹了口气,颇感任重道远。
“来,阿皎。”她走到桌边,回头朝窗边的黑蛟招了招手,“来坐下。”
客栈的屋子里有笔有墨,宁和抽出几张宣纸平铺桌上,微微挽起袖子,提笔悬腕,将那白毫往那砚池中轻轻一蘸,落纸便是一行方正有力的大字。
她站着,黑蛟坐着。不过黑蛟身量很高,便坐着也能平至她肩头。
为了方便黑蛟识字,宁和写的是最清晰易辨的正楷字,一笔一划,端的是干净利落。
“你初学,我便从《千字文》教起。”宁和说,一边写完后将笔搁在一旁,指着纸上新鲜写就的墨字,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她念一遍,黑蛟便跟着念一遍。
他讲起话来还不流利,一顿一顿的,口音也有些不准。他念错了,宁和就出声轻声纠正他。
宁和说当了十来年夫子的人,脾性与耐性又都很好,给人启个蒙,那实在是再轻车熟路也不过了。
一连教着念了几遍,宁和又向黑蛟解释每一句的意思,再分别将每一个字单独拎出来讲讲意思。
宁和实在是很好的老师:饱览群书,字字句句都皆烂熟于心,讲起来信手拈来,旁征博引又深入浅出。
黑蛟背脊挺直,低着头,双目十分严肃地盯着纸上的字,听得认真。
宁和觉得讲得差不多了,就抽出了一张新纸,铺在黑蛟面前。她将原来自己写下的那张往上挪了挪,点了点搁在一旁的竹笔,瞧着他温声道:“阿皎,你来试试?”
黑蛟盯着那枝笔片刻,眉头深锁,如临大敌,最后伸出手,五指一攥,把那笔捉了起来。
宁和:“………”
她笑了一下,有些无奈:“阿皎,笔不是这么拿的。”
宁和凑近了一步,伸手将黑蛟攥着笔的手微微抬起,双手覆上去,一点点将他的五指纠正成正确的姿势,又引导着他握着笔往纸上写。
宁和的手,是双常年习字的手。修长,指间有笔杆磨出的茧,手腕瘦而有力,不若寻常女子柔软,叫人想到崖上劲挺有力的松。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黑蛟虽是一副俊美男子模样,宁和只当他是个学生。蛇也好,蛟也好,男子也好,只要是学生,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墨水泅出淡淡的湿痕,一个还算端正的字体成型。黑蛟低头看着,将每一笔划的形状与落笔的动作记在心里。
这墨是好墨,研磨出来有股如松似柏的清淡香气。黑蛟鼻子微微动了动,他觉得,宁和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一人教,一人学。过了有小半时辰,周琛书来了。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真正走门进来的。
一首千字文教至十来句处,听见敲门声,宁和将笔放回架子上,问道:“何人?”
周琛书说:“是我。”
宁和回头,黑蛟已经站了起来,将桌上的几页纸囫囵卷起往怀中一塞,道了句:“走了。”
便往窗口一翻,走得利落。
宁和理了理袖子,走过去开了门。
门刚开了一个缝,周琛书便一下子钻了进来,一进来先转身把门合上,才松了口气,冲宁和道:“宁妹。”
他行色匆匆,走到桌边一坐,看见窗户是开的,又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把窗户给合上了。
想想,又捏了个诀,分别往门窗上各拍了一下,才对宁和道:“这青云顶处处诡秘,宁妹还是谨慎些为妙。”
宁和也不知道他捏的是个什么诀,迟疑了一下。这……也不知道,回头熹追或是阿皎再翻窗,还能不能进的来?
周琛书满腹心事,没留意她这点神色变化。
“宁妹,你……”他犹豫着开口道:“你与阿追这一路,可还好?”
“尚可。熹追本领高强,还算无事。”宁和给他倒茶,温和道:“周兄呢?”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我?”周琛书勉强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道:“我能有什么事,那药就在五层,想来也没甚么难的,倒是你们,要去第七层,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