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师兄、叔宝相继去后,师父成日消沉躁怒,后来我又……金煌一脉子弟,就只剩了二师姐一人。”周琛书沉沉叹道,“师父如今闭关不出,二师姐有个妥当去处,我心中也总算还有些安慰。”
金煌真人乃是于宁和有真正救命之恩之人,听得如此情况,宁和亦是心头难过。
她想,待得送玲珑宝珠入金虚派中之后,我总需得做些什么。
宁和便问道:“将叔宝所害之人,姓甚名谁,你可知晓?”
人死不能复生,但为其了却这桩仇怨,却是可为之事。宁和本性虽不欲与人有兵戈之争,然性命血仇,有时却非血偿而不能终止。
伏风门对宁和而言,前有青云顶中相遇之时,其门人杀人而代之、强掠阿皎为奴之举,后有途径淮水时所闻淮女言及伏风门行事种种,一应所为,皆为她所恶。
一者有恩,一者有恶,该如何行事,已不必多言。
如今又听得周琛书所述熹追叔宝等人遭遇,宁和心中便生出一股怒气。
此心即此剑,当心中有怒时,剑就自然有了锋芒。
周琛书沉默了片刻,报出两个名字:“伏风门六长老座下大弟子与二弟子,蟾张,宋虎。”
“我不知宁妹你如今是何修为,想来比我高深。”他苦涩道,“昔日我自青云顶中出来,自觉几经历练,感慨良多。后不出几日,便侥幸修成灵体之境。可我那日找上门去,却不是他二人对手。”
宁和说道:“我已入真魂境有些时日。”
这已是青云榜入府之前的事,这一路走来几番坎坷,也算打磨圆融。如今乍见故人心绪起伏,修士魂接天地,宁和冥冥中心有所感,许是此间事了,就要令她于真魂之中迸生元神。
“当真?果真如此,我观你气机飘渺,便猜兴许已远高于我,原来果真已成真魂!”周琛书既惊且喜,感慨片刻,细细与宁和说起那张宋二人招数:“这二人也皆是灵体之境,其中蟾张能御一头六毒蟾蜍,能口喷红粉毒气,毒性极烈,甚是难缠。宋虎则有一头黑虎,那虎能招来数只伥鬼,极难对付。宁妹即便修为高深,也万万要小心为上。”
他一片好意,宁和自然点头应是。
两人对坐商谈许久,待沈媞微领着几个伙计回来,将酒菜摆在庭中,周琛书便邀宁和往院中用饭。
他兴致颇高,拿出了一方圆肚小坛,对宁和说:“菜是凡宴,我这酒,却不是凡酒!宁妹,共饮一杯!”
宁和平日素来少有饮酒,但看他此时高兴,身上难得少了几分沉郁之气,也就不去扫他的兴,接过杯来。
周琛书特意离席,绕过来给她倒酒:“且尝尝我这芳兰酒!这酒,还是我当年赴青云盛会,从旁人那儿赢回来的。”
他与宁和碰了一杯,当即仰头一饮而尽。
这时,沈媞微将那几个酒楼伙计送出门去,回到院中来刚巧听得此话,笑着道:“是呢,那日巧着我也在场,琛郎,那时可真是威风。”
周琛书听了哈哈一笑,回头看向她,语气温和中带着股酒热的亲昵:“哈哈,不提当年了!”
沈媞微同他对视,面上笑意缱绻,目光盈盈,转身进了屋里去。不多时出来,宁和抬眼,见她换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裙,裙摆要比先前那件大上不少,身上环佩也取了一些,怀里似抱了个什么物件,衣裳遮着,看不太清楚。
“琛郎今日好兴致,”沈媞微说道,“不如媞微也来舞上一曲,琛郎也许久未曾见我跳舞了吧?”
周琛书大笑道:“好!”
宁和是不怎么习惯坐看人舞的,可此情此景显然不是为着她而来的,便只默默地饮她的酒。
这酒尝着确实格外甘醇,宁和喝了两杯,觉得眼前微微有些迷蒙,便不再喝了,改而慢吞吞地吃菜。
沈媞微的舞,是抱着一把胡琴边跳边弹的舞,舞姿大开大合,艳红裙摆迎风招展,热烈得像把燃烧的炽火。
周琛书坐在椅子里望着她,目光片刻也难以移开。那坛酒一杯接一杯,被他自己喝了个精光。
于是酒宴到了后半程,月上中天,宁和这个做客人的,反而没了人搭理。她在那儿坐了会儿,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起身走人了。
出得院门,见宁皎一人立在门边的一棵海棠下,静静地望着远处池边的几株垂柳。
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宁和,说道:“老师。”
宁和点点头,走近几步,发现他不知在这里已站了有多久,黑色的衣袍上都沾染上了露水。
“怎么站在这里,”她温声说,“来,客房在这边。”
宁皎安静地跟着她走了。
翌日,宁和晨起,见远山朝日朗朗红润,照得天地间一股兴兴向荣之气,心中也不由油然生出一股欢喜。
她站在后院的细柳下静立吐纳了一会儿,便借这清明晨光运起了大日化金诀。
到了宁和如今的境界,纳灵吐息已不必再非得循规蹈矩地盘膝而坐了。行立躺卧,一举一动,无处不是修行。
身畔一道若有若无的冷风轻轻地刮过,宁和仍旧微微仰头望着天际,不曾回头,唇边却略略扬起了几分笑意。
在她身后两步处,淡淡浮动的黑光散去,一身黑袍的宁皎现出身形。见宁和周身灵气涌动,知晓她正入定,也不出声打扰,就立在那里,片刻后,同她一样闭目纳灵吐息起来。
又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天边红日之光越发明亮,树下的宁和微微仰着面庞,淡淡的金光在她的光洁的皮肤下细细地浮现又散去,天地浩然之气无形涌动,又将她青色的袖袍轻盈地撑起鼓荡,仿佛一道无形的漩涡朝着四周涤荡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