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之前,他亲口告知甄香菱,宅院地契已经由他一人到衙门更名,都写成了甄宝玉的名字,不能白白让人家为孤儿寡母出力。
她和封氏,就当宅院再与甄家无关,不得索要,以后就守着薄田租子自养自家。
毕竟她们娘俩今后在京体面过活,最重要的,还是甄宝玉的照顾。
当然,甄宝玉知道后,坚辞不受,说是打脸,毁他真心。
可惜房产地契只能写男子名字,他早早说了,将来待菱妹妹出阁,他一张不少地更名到妹婿名下。
也因此,大好的宅子,本该收租,如今处处空置。
甄宝玉也算没有沾光,这才另辟蹊径,做出他所谓“攒老婆本”之事。
甄香菱却被触动心思,默念几句“皇商”。
她想起了薛家。
前世,正是因为当家的、与内务府关系热络的薛公逝世,薛蟠无法顶门立户,又一时逞兴,为了抢香菱,当街打死了苦主冯渊,便打着“联络京师”的旗号,一家老小搬迁入京。
屈指算算时日,大约,就是在这段时候吧。
薛蟠、薛姨妈、宝姑娘,她前世接触最多的三个人,今生,还会再到京城来么?
她们还会遇上么?
主子们是久别重逢,仆从们何尝不是许久未见,有一肚子的信息要交换?
甄香菱的丫鬟茜雪,本来出身荣国府家生子,与甄宝玉的长随名叫立功的、甄四丫鬟名唤小炉的、林黛玉丫鬟,都是同样的成长背景,从小学习辩识主子们的眉眼高低,说起话来相互颇懂,毫不费劲。
茜雪结结实实陪她家姑娘在甄家小院呆了一年,最多偶然出门买些不方便通过小厮之手的物件,因此说罢甄香菱如何纯孝、如何虔诚后,她再没有什么新鲜见闻,便做出洗耳恭听之势来。
主子们之间交好贴心,下人们便会随风而动,彼此友善。
何况,茜雪是她们四人中最年长的,与甄宝玉同岁,行事为人颇有章法,之前也常照拂提点其他人,大家念她的情,掂量着将能说的就说些出来。下人们闲磕磕牙,传到各自主子耳中,其实也是变相的信息补充。
伺候着甄宝玉与这家铺子掌柜的密谈罢,看看三位姑娘头碰头看首饰图册十分入神,长随立功便拽拽茜雪和紫鹃,到一边说几句闲话,留小炉候着主子们吩咐。
“紫鹃,你听说了么?你们府里,近来是不是正为着争御前侍卫的位置闹腾呢?”立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起个新鲜事儿的话头。
紫鹃十分上道,明白立功知道个事情大概,便说出个详细的子丑寅卯:
“我们姑娘都躲着这些事儿走呢,生怕被谁想起来,她被皇后娘娘召见过,央到她跟前来,让她去说情。立功哥,一家子最多只能出一个子弟当御前侍卫,是不是?”
立功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一家子能出一个,已经是皇上给的天大体面了。还想多吃多占?不是我说,贾府就算有贵妃娘娘在宫中,也不能贪得无厌吧?到底想举哪位爷进宫当值啊?”
再听几句,茜雪明白了,贵妃高佳氏惦念着娘家兄弟,求了乾隆帝,得了恩旨,贾家可以出一名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身体康健最好还有几分傍身功夫的嫡系男子,担任御前侍卫。
就是甄宝玉如今身上的官职,也是不少文武不成的亲贵家少年挤破脑袋想要的职位。
给贾家一个“御前侍卫”,倒不算破格,他们也当得起。
问题在于,不像其他人家,日内便将家里挑选好的少年姓名报到粘杆处,就是御前侍卫的头头机构。
贾家倒好,听说为了争这个名额,府里闹得沸反盈天,如今小半月过去。还没决定,被粘杆处催上门去,放话说再没个说法,他们也再不兜着了,就如实奏报请皇上圣裁。
亲贵圈子里传遍了,都觉得贾府好生丢人。
贵妃娘娘出自荣国府,自然紧着这边姓贾的人,哪怕民间百姓也认同这个道理。
偏偏宁国府当家的贾珍大爷,横插一杠,非说宁荣同源同脉,有了好事怎么要撇下他们?他就要力推独子贾蓉,年方十五,面如傅粉,文弱寡言的。贾珍的理由是贾蓉身上有个好差事,才好讨媳妇。
荣国府哪里肯依?
抛开庶子不谈,他们府上,正经继承了爵位的贾赦一脉,有儿贾琏,府内人称琏二爷,去年还曾护送表妹林黛玉往返扬州,正是没正经事情做,帮着叔叔贾政在家务范围内打杂呢。他和其妻王熙凤,对御前侍卫势在必得,正处处使力造势呢。
因为史老太君偏疼,荣国府里住正院、掌管阖府财人诸事的,并非有爵长子贾赦,而是他弟弟工部侍郎贾政。祖母对贾政的儿子们爱屋及乌,尤其对贾宝玉,心肝肉儿的娇惯,因此这一脉的贾家男丁呼声也很高。
不过,贾政嫡子二人,幼者贾宝玉,今年只有十三岁,比林黛玉大几个月,严格来说,不符合御前侍卫的条件。
长者是贾珠,娶了甄二,算是甄家兄妹们的姐夫。
他明明是最有优势,然而这人读书读得牛心左性,非要等着努力考进或得恩旨进入咸安宫宫学,然后走科举文官的路子,不肯沾染偏武官系统的御前侍卫一职。
“所以,小蓉大爷、琏二爷都要争,太太推着打着令珠大爷上,老太太又琢磨着再求个恩典,让宝二爷不到年龄也能充任,可不就僵住了?”紫鹃一语总结,挑挑眉头,替贾家觉得丢人现眼。
当然,与她无关了。自从跟了林黛玉,她已经自认是林家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