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越走越近,已有时风楼的伙计打着招呼迎上来了。
女子转而扶住长者,笑问“可有上房。”他们需要在此留宿一夜,等其他人前来汇合,分下任务再做下一步打算。
伙计歉然一笑,“上一位客人刚走,若是不急,还请两位楼下入座,用过饭后便能收拾得当。”
楼上那些尸体很快会从密道扔到后山,今夜的雪,很大,至明日清早便会彻底盖实。至于后续,二楼洗刷血迹的伙计正在悄声问孙夺,“阁主这次打算用谁的名号掩下此事。”
假图被他带走,总会有人寻着孝义六杰的脚步找到玉宁。这图一日没有下落,便一日是个祸患,六杰因谁而死,图又被谁所拿,总要有个去处。
孙夺道,“你没见阁主今日用的是琴?五峰掌严万里就擅用琴弦杀人,这几个人头显是要记到他账上的。”
伙计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纵使有人寻到尸体,追踪假图,也会转追严万里而去。阁主真是事无钜细啊!”
孙夺表情有些不自然。
严万里是付锦衾师兄,因少时爱游山玩水,不常在阁中走动,因此阁中少有人知他是本派中人。此人轻功见长,脚程极快,以至于付锦衾很喜欢“借他的手”杀人。从被嫁祸开始就没回过家,今年都五十六了。
多可怜呐。
付锦衾与狗
从玉宁到乐安需要两日路程,路上风雪太大,主仆二人返回乐安时,皆是一身化不去的霜雪。
听风守在付记门前探头,遥遥看见二人驾马而归,连忙迎上前去,“公子怎地这样就回来了,快进铺里扫扫风尘,暖暖身子。”
“外头总不及家里好。”付锦衾翻身下马,让听风接过缰绳,人却习惯性地朝对门扫了一眼。
争抢假图的人不足为惧,反倒是这个住在他对面的邻居,常叫他——
“这是什么意思?”付锦衾原本已经迈开的脚忽然顿住,重新将视线落到酆记紧闭的大门上。
“这是。”听风咽了一口口水。酆记门上有张裁得很大的“封条”,斜切两扇门页,若非是白底,会以为是张贴歪的春联。
听风窥着付锦衾脸色道,“这是姜掌柜让人贴的。她那边的伙计说她病了,这辈子都不见客,不管是您还是 狗,都不用来探望。”
说完以后噤声。
付阁主是何等人物,天机阁是何等份量,纵使神踪不定,罕有人见其真容,也被众派忌如神殿高台,何时与狗相提并论过,这点别说付锦衾,连守在付记的暗影都觉得接受不了。
“她这次又是让哪头驴踢了?”付锦衾问听风。
“大致是。”听风花了一点时间跟付锦衾解释张家毁约的事,门外的雪一直下,渐渐将三人的头顶都染白了。
一刻钟后,酆记门上咬着元宝印的铜面门牙,不疾不徐地在门上叩了三下,焦与循声开了半扇门页,在叩门的折玉、听风身后,看到了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却勾着嘴角的付锦衾。
这位爷不知打哪儿回来,戴着风帽,身上披着蝠翼缎金呢披风,帽子上都沾着厚密风雪。
焦与没料到付锦衾会在时隔几日之后亲自登门,愣了许久方迟钝道,“付公子,您来了。”
“唔。”付锦衾拾级而上,“来看看人还在不在,用过药了吗?”
石阶上的风拧着旋儿的在他脚下打转,焦与莫名觉得身上发冷,硬着头皮胡说八道,“用过了,一连吃了好几日,现今看着倒也有些颜色,只是身子骨还不大好。”
付锦衾径直往铺子里走,明显是要亲自“看看”。
焦与抓着门页踟蹰。
对于付锦衾这个人,他其实是有些忌惮的,说不上为什么忌惮,只知此人轻易不能招惹。江湖人看江湖人是另有一番计较的,付锦衾身上没有江湖气,也没有富家公子的轻浮,一应身份在乐安都有迹可循,他暗自查过,依然觉得看不透此人。
“付公子,我们掌柜的还没大好,之前便嘱咐过不让您来探她,担心过了病气。”
姜染成为全城“狗不理”的时候,只有付锦衾肯搭理她,这会子人来了,焦与不管从哪个角度都不好意思将人拒之门外,嘴上又少不得要拦阻。
“她倒是会为我着想。”付锦衾如过往一样进了二门,步子迈得不急,话也说得和缓,背影却是不容置喙,至于左右为难的焦与,自有折玉听风应付。
三人在门口僵持,刚买了一吊肉,准备送到后厨剁碎的童换一看势头不对,拎起裙子,拔腿就往后院报信。可惜这人速度虽快,嘴皮子却跟不上脚程,一句‘掌柜的,债主子来了,您再不跑就完了’烫嘴山药似的在嘴里倒腾了几个来回,楞憋成了一句——
“来,你完了!”
姜染正坐在棺材上望天,闻言猛地看向童换,露出一脸不可置信,“你说谁完了?”
她都这样了还能玩到什么程度,她是不想干了吗?小跑进来给她添堵。
“不,我,我是说。”童欢连比划带结巴,越急越说不出口。
“你刚说谁来了?”姜染替她回忆。
“对对对 ”童换急得跳脚。
“对谁?”姜染听得也急。
“谁知道谁来了,竟让她吓成那样。”
听童欢说话得用点好耐性去换。付锦衾缓步从月亮门外走进来,先童换一步回答了姜染的问题。
姜染脊梁骨一僵,继而觉得,整颗心都快沉到胃里去了。
我确实完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