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夜里小贩们收摊的时候,姜染瞧见一个绘着吉祥兽宝福禄纹的多角菱纱灯,寓意不错,样式也好看,只是灯下络子打得太马虎。她自己在外头选了线,央着陈婆婆在六角各打了一条绦子,打算给付锦衾送过来。结果刚提着灯出来,就跟守在门口的张进卿撞了个满怀。
她正提灯看那底下的穗子,没提防他站在门口,她一头撞进来,他下意识要接住,她已经迅速撤回一步,退了回来。
“你怎么又来了?”姜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问他。
张进卿怅然若失地看看张开的双手,不敢停顿,赶紧把昨天夜里想好的词“念”给她,“这不是想到一个赚钱的方吗?城南那边有条临期湖你知道吧,那里头有鱼,咱们把冰破开,钓鱼去卖,既能得乐子又能赚钱。”
“钓鱼?”姜染皱眉。
“是啊,年前鱼肉都涨价,好些渔夫都凿冰取鱼,咱俩钓些回来,一准能赚两倍。”
年前大家都在攒年本儿,不管富裕还是不富裕的,都会抓紧这段时间再赚一笔。破冰钓鱼这事儿姜染没干过,要是真能赚上银子,就能给酆记上下各换一身过年衣服了。
心里跃跃欲试,面上还是踟蹰,手里的花灯还没送过去呢。要是放到付记就走,太亏。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付锦衾了,这灯送过去不光是送年味儿,还得赚他几句话,多看他两眼才不算亏。
她仰起脸看向对面二楼的窗户,早起就在上头雅间看到他的影儿了,好像是在看书,这会儿窗页合着,只有支摘窗欠着一道半臂宽的缝,缝隙里有鲜艳的缎花料子一闪而过,似乎是有客人在。
女客。
可惜这窗是斜向下的,只有里头有人能看清下面的全景。
男大不中留
付瑶垂着眼向下看,正瞧见姜染仰起的脸。
团子脸,白净面,樱桃唇,穿一身葡萄色松鼠图圆领大襟袄裙,抽冷子一看,是个邻家小姑娘,连着眼睛一起,就打乱了全部节奏。狼眼长在人脸上,总有几分说不出的薄情和狠厉,稍微注视某一处或某一个人时,又坦荡无害的仿佛吃了之前的邪气。
“像头蛰伏的小兽。”付瑶转过脸看付锦衾,长驱直入的说,“难怪你会喜欢。”
付锦衾倚在松木圈椅上摩挲拇指上的扳指,没应声。余光里看见姜染提着灯笼跟张进卿说了声“走”,才淡淡收回视线。
疯子玩心重,又一心赚钱,张进卿鬼心思不少,次次都能投其所好。
付瑶打量着他说,“这俩看着,倒也登对。”
她知道付锦衾动了旁的心思,那晚他从北寄赶回来救她,她就看出来了。不过姜染这人不能碰,并非因她伤过林执,而是这人的身世背景太过复杂。
付瑶收起玩笑之意,正色道,“她是什么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是雾渺宗还是嚣其门,背后都跟着一众仇家。这些人若来乐安,必将搅碎一城静逸。”而且她一直怀疑姜染恢复了神志,那一夜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寒,在她这里已经是不得不除的祸患,“你不会想把麻烦引到乐安吧,若我是你——”
付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后面要说什么他比她清楚。
“等你是我的时候,再替我做决定。”
青釉盏饮里落进一盏清茶。
他打断她的话,为她添了一盏。
付瑶没接,难得苦口婆心,“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得提醒你,这个人你不能沾。”
不仅不能,还该尽早除去,若他下不去手,她不介意代劳。
“喝茶。”付锦衾将茶杯推给她。
付瑶劝得没结果,心里便蒸出烦闷,刚沾到唇边又放下,“茶冷了!”
他从她手里拿过来泼到地上,又倒了一盏。
林执推门进来时,付瑶正揣着手,瞪着面前的茶杯发狠,不知那茶是太烫还是太冷,竟将她气成那样。付锦衾姿态悠闲,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姐弟俩似乎相谈不欢,既没来言也没去语。屋子里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火盆里的炭都像被人泼了一层冰。
林执站在门口发愣,付锦衾叫了声姐夫,语气谦和客气,像是无事发生。
他问他,“面做好了吗?”
林执这才回神,说,“做好了,就是不太上得了桌,全断在锅里了,可能是面和得太软,我进来是想问你们饿不饿,要是不饿,我再重做一回。”
今日是付瑶生辰,林执本想摆一桌宴席,请付锦衾过衙门那边吃饭。后来一想,谁身上没官司还往衙门跑,虽说是在后宅也怪别扭的,就干脆在外头点了一桌酒菜,到付记来了。
付记是付瑶的娘家,虽说没有老泰山,跟内弟一块吃顿饭也是家常意思。
林执袖子上挂着面,鼻子和下巴上也蹭了一些,付瑶走过去给他擦脸,手下得重,话却软,“这点小事让伙计做就行了,你一个拿笔断公案的干这个做什么。”
林执任由她擦,还将脏了的袖子递过去给她拍,“夫人之前不是跟我说,要上得公堂下得厨房吗?”
“闹着玩儿的话你也信。”付瑶哧哒他。
“闹着玩的?那夫人上次病了让我熬粥,我熬不好夫人为何拧我耳朵。”他这人实在,被欺负了也当成一件正经事来说。
“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有点脾气,我那不是为让你长进?”
付瑶替他擦眉毛,手上没注意,刚好蹭到前段时间被姜染砸出的大包上,林执皱了皱眉,付瑶脸色立马就变了。
“还疼呢?”好像他这一刻说疼,下一刻她就要宰了姜染。这么算起来,她跟她的夙怨还真是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