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抱我回去吧,“我刚那点儿劲儿全用在跟你姐打架上了。”
你是立了什么大功吗?
付锦衾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皮外伤不少,不知道腿伤着没有,难得好脾气了一次,“我扶你走。”
“扶不是也要用腿么,我脚上连双鞋都没有了。”她耍赖。当着他的面把鞋脱下来,做了一个拉弓,两双鞋破空而去,乘风破浪一般摔进雪坑里。
眼前只剩下一双穿着罗袜的小脚,一只叠到另一只上,还动了动脚趾。
付阁主半恼非恼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她倒是从头到尾都坦荡,仿佛扔鞋那事儿不是她干的。
真当他是好拿捏的人了。
他的脾气不容她这么使性儿,一声不响地扔下她往前走,她知道他恼了,歪着头看那背影。
心说你看,恶人自有恶人磨,遇上这么一位脸酸的主儿,实在不肯抱可以打商量呀,她把鞋捡回来不是也行?
她在鞋和追他之间犹豫了一下,开始顺着他的脚印,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走。
枯枝碎石藏在厚雪之下,走两步就要停一停。三九寒月的天儿,地上冰碴子硌在靴底尚有不小的硬度,遑论一双单薄罗袜,几十步之后,他终是在半路上停下了。
“上来。”他半蹲下来,抱着总归不妥,他背着她走。
她看着他的后背,心里想得却是,这样的人应该没对谁弯过腰吧。这个背影又让她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在她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太师父就这么背过她,心里有处地方在发热,翘着脚伏上来,欢天喜地地一纵,像投身到了蜜罐里,哪儿哪儿都是香甜。
“付锦衾。”她挨着他说话,两只手攀上来,像个扎扎实实的拥抱。
“嗯?”他轻哼,稳稳起身。
“咱们隔壁那条街的王家大哥对他媳妇也像你对我这么好,可惜他家那个婆子太恶,非说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要不得,说她犯了七出之条,逼着儿子休妻,你说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事儿吗?”
付锦衾没说话,她就接着这个话在他耳朵边念叨。
“我要是王家媳妇我就不走,她要是欺负我,我就跟她干,这世上人人都只活一次,凭什么受这莫名其妙的委屈。可惜她那丈夫也拿不起事,他娘没完没了的闹腾,他就跟他媳妇和离了。”
和离跟休妻其实没太大区别,前者类似放妻书,意为无法和平相处,听着不像休妻那么难听,可被放回母家的女子,依然是颜面尽失。
她说,“你以后会这样吗?”
他脚步微顿,说,“不会。”
不想承认被她一连串的丈夫妻子问乱了心。
“我也觉得你不会,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知道老陈家那个弟弟跟哥哥打起来了吗?”
“哪个老陈家?”
“就是同香阁的那个掌柜,他们家厨子被他哥哥高价挖过去了,厨子的饭菜,店铺的招牌,闹到最后就是一个财字。”
这人疯劲儿一上来,话就跟头发丝那么密,一嘴市井家常,说到激动时,两只小脚还在他胳膊腕儿那儿踢踏。可就是这么一嘴家常,无声无息地将人牵在了手里,仿佛他们是茶余饭后的一对小夫小妻,仿佛这座寡淡至极的乐安城,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还有长盛街卖糖葫芦的那个丑头陀王小二,长成那样还抛妻弃子呢,据说是跟卖麦芽糖的好了,直接扔下发妻,到人家里过日子去了。”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他把她往上掂了掂。
“你店里的客人呐。”她搂着他的脖子,觉得他身上香,小狗似的凑到领口嗅了一口,“还有你那排铺子第三家卖玉器的。”
“沈久玉?”他半侧过头,她歪在他肩膀上嗯了一声,说他比林令嘴还碎。
路不远,没走多久两人就进了乐安街了,这地界经不起什么大事,半注香的功夫,疯子跟付姑奶奶打架的事儿就长着腿似的在大街小巷跑了个遍,不相干的人听到这些倒是没觉什么,顶多就是唏嘘一阵,多得一样新鲜,酆记这边就不同了,一听门主被打了,抬脚就要往衙门里冲。
付记那几个也是操碎了心,一看对门兄弟冲动了,赶紧冲出来劝和。
这事儿从他们的角度看就是一家人的事,之后如何不好说,至少现在关系处得都挺不错,伤了哪边都失了和气。
小结巴是冲得最靠前的,折玉一力拦着,不知说了多少好话。
结巴嘴条儿不利索,能说出来的就只有“打,打!”
这要是让开了,就真打起来了。
剩下那四位也不是善茬儿,管你什么官府什么夫人,动他们门主就不行!听风跟刘大头都上去拦了,还有两个没怎么见过面的伙计,也都跟着劝架。
听风不常说话,每次开口都说在点儿上,他说,“焦与,你是酆记的管家,他们都听你的,你沉住气,再怎么样也等你们掌柜的回来再说。”
“焦与”告诉他,“我是林令,我不管家,也没人听我的,你把手先撒开,我得亲自看看谁动的我们掌柜的。”
听风认错人是常有的事,脸上也没见尴尬,顺势说,“林令,我们姑奶奶从小被惯到大,确实性子差了些,但是人不坏,这事儿你们别冲动,回头我们公子一准说她。”
平灵在旁歪头看着,才发现他有点不认人的毛病。她其实也不怎么认,人一乱,红红绿绿什么颜色都有。
听风忽然对她投过来一道视线,似探究,似确认,“平灵 ”
“嗯。”她客气一笑,卷了卷袖子,说你不用劝我,“这种架我必去。”她再是随波逐流的性子,也容不得旁人伤她们门主,说完直接下手从听风手里把林令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