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真正的小孩,他能感受到,有时候养父望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人真的是很复杂的生物,爱和抗拒能够同时存在。
曼努埃尔的话被记忆剪碎,在每个间隙见缝插针地突然冒出来,成为这些闪回片段的旁白。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燕屿已经不愿意去回想。
因为他还活着不是吗?
哪怕养父曾经真的想过杀他,但现在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养父爱的证明啊。
所有参赛者都会在结束比赛后留在星舰上修整,等待进入下一个星球的赛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星舰最外层的走廊,此时群星的微光透过舷窗洒进来,连他脸上的泪痕都如同星河一般温柔。
“啊,是胃疼得太厉害了。”他说,像平常一样笑笑。
池涧西久久看着他,借着递纸巾的机会,用力握住他的手,想要把温度传递过去。
就像这个借口是真的一样,他也若无其事地说:“生病就是这样。”
半人鱼慢慢说:“没关系,明天都会好起来的。”像一个来自神话的祝福。
舷窗外,只有茫茫星海。
从千万年前,到千万年后,一直静默无声地包容所有谎言与真相。
一些思想的转变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常过,成年人哭了一场后,就只能若无其事地回归生活。
就算燕屿的“胃病”一直断断续续隐痛,接下来的比赛也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了。没有什么会为了一个人的心情而驻足。
淘汰赛之后就是一对一的晋级赛,晋级赛跟打擂台差不多,就硬打。白榄联大自然是稳扎稳打地一路获胜。
联赛行程很紧,他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计算胜率。大部分时候他不会去思考一些比较深邃的哲学问题。只是偶尔,在忙碌的比赛间隙中,听见餐厅每日播放的新闻,会被勾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尤其是当某一天新闻放到深海人鱼反叛组织进行的恐怖袭击之后。
人类会在公共餐厅播放的新闻当然是己方形势一片大好的,无疑是在热情洋溢地表示“恐怖组织的暴行被英勇的警察及时阻止”,顺便还表彰了一系列反恐人员,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现场击毙过敌人。
池涧西听着新闻,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其他队员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像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其实人鱼和人类也是有血海深仇的。
在大探索时代,人类第一次发现了人鱼所在的海神星,这是一颗美丽的水蓝色星球,百分之九十的海洋覆盖率让这颗星球上的生命朝着海洋进化。向着海洋进化,也意味着他们远离了天空。没有发展出宇宙级科技人鱼们面临了残酷的屠杀。
人类没有在海平面上找到科技造物,也没有办法与人鱼沟通,于是他们武断地把人鱼划为非智慧生命。很难说这一决定有没有某种见不得人的私心,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人鱼在生物名录上成了鱼类。
于是他们就和普通的观赏鱼一样,被捕捞、贩卖、圈养。
浅海人鱼与极地人鱼因为美丽的外表被豢养,哪种豢养就不便多说了,但反而获得了活下来的机会。而深海人鱼鱼如其名,生活在深海,反正海底连一点光都没有,随便长长就行,外表看着又丑又精神污染。
于是他们走上了餐桌,走进了实验室。
这就导致在人鱼被解放之后,残余的深海人鱼宁死不肯接受人类的统领,甚至在海神星宣布加入人类联盟后,他们叛离了家乡,刺杀了当时的主事人鱼。
他们在某些不知名组织的资助下(南区:对就是我!),组建起了一个又一个反叛组织。
这是字面意思上的血海深仇。
但现在他们身边有混血人鱼同学,星网头条上还有光彩照人的人鱼明星,连人鱼族的社会活动家都时不时发表演讲。好像这段历史就这样过去了。
但很显然,总有些人不可能忘的。
燕屿突然发现他和池涧西的身份竟然如此相似。同样是有着血仇的两族混血,同样是不可以选择的身份,同样是必须要在双方中做出抉择的灵魂。
这让他感到一些不太道德的安慰。
池涧西心不在焉地叉了块作为装饰配菜的柠檬片咬下去,然后被酸得一激灵,回过神才发现队友们若有若无的眼神。
他笑笑:“没事,我只是在想,他们继续这样只顾着发泄仇恨,明年海神星的资源配给估计又要被卡了。”
莫晓皱眉:“那你们就只想着乞讨吗?”
说话难听,但在理。
池涧西淡淡一笑:“不然还能抢吗?”他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很无力:“纯血人鱼的身体结构不适合百分之九十九的空战武器,尤其是机甲。而人类联盟又禁止军校的机甲专业录取人鱼血统的学生,机甲技术的封锁一直很严格。”
他们连武器都拿不起来,又谈何反抗?
“这个宇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怪不了任何人。”
莫晓很明显也想到了南区的现状,但南区是不同于人鱼族的,他们有暴力武装机构,有武器技术,只不过赶不上中心区。但人鱼族除了美丽的脸庞,一无所有。
弱者除了温驯地接受强者给予的和平,什么都做不了。
难道就没有有骨气的人鱼了吗?有啊,但骨气的都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一群被一代代筛选豢养的温顺羔羊,早就被血红的屠刀吓破了胆。
甚至反叛组织越是发动暴力袭击,海神星为了摆脱和恐怖分子联系的嫌疑,就越是卖力地帮助人类捕捉这群反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