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峡,雾笼千嶂,崖悬万仞。
行在此中,宛如几百年来古人沿江夜行,自t是一幅山水画。
船头配了氙气灯,光束宛如两条模糊的白线,扫在两岸静谧的峭壁上,又很快就消散殆尽。
时至今日,两岸的乡村接近荒废,动物也早就销声匿迹,江上静得出奇。
水流平静,倒映着星和月,如同一匹黑色锦缎。
发动机没开,兰朔划着桨,小船平稳地驶过江面,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在他注视中,谢萦双手按在坐着的木板上,翘着条腿,轻飘飘地哼着歌。
也不知道她套了个什么调子,荒腔走板,歌词却是唱的规则。
“上水纤,船入滩……活人进了鬼门关……”
船只划过水面,无声地朝着黑暗深处驶去。
巧诈不如诚拙8
牛肝马肺峡间的这段水道,放在古代时其实是极其有名的险滩。
乱石密布,水深流急,在枯水期的时候落差能达到四五米之多,船只到此,九死一生。
不过建国以后,经过几十年的炸礁疏浚,江心乱石暗礁都被一扫而空,船只早已能畅通无阻。
小船在江水中驶过,船桨划开平静的水面,像分开一匹上好的黑色丝缎。
从外表看来,这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游船,发动机关掉以后就和古代的木舟没什么区别。不过上了船谢萦才发现,兰朔把它彻底改造过。
高精度的卫星导航仪、水声测深仪、流速计到磁罗盘一应俱全,船上还备了两套完整的水鬼装备。要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谢萦甚至怀疑他想在船上装两发鱼雷。
“我们是去见鬼,不是准备武装潜入菲律宾吧?”
“放心吧,都是合法设备,再说顺着长江,再怎么划也划不到东南亚去……”
“要是遇到别的船,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干坏事的?”
“我以科研调查的名义向长江海事局申请了一份交通管制令,今天晚上的三个小时里,这片水域不允许大型邮轮和货轮经过。”兰朔想了想,笑道:“当然,这也意味着,如果我们在这里触礁的话,恐怕不会有人来救。”
尽管早就表示过自己收拾不了“界”中的鬼,但谢萦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长江的西陵峡段本来就险滩遍布,更何况还有一个“界”蛰伏着,水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起致命的急流。
兰朔还在枕戈待旦,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而谢萦象征性地划了会船,就把桨一扔,开始折腾她的宠物鸟。
因为迟迟没吃到大鸡腿,鬼车正在非暴力不合作,用翅膀紧紧抱住头,不肯从笼子里出来。
“出来透透气啊,好不容易周围没人,你干什么呢?”少女从它乌黑的羽毛里扒拉了半天,最后从众多脖子里拽了一条出来,“来来,飞吧!”
一人一鸟拔了半天的河,谢萦终于失去了兴趣,鬼车嗖地一下缩回笼子,她转而和另一个乘客攀谈起来。
“你划船还挺熟练的啊?”
“大学的时候参加过皮划艇俱乐部。”兰朔随口道,又望向一边的宠物鸟,饶有兴致道:“它真的能飞?”
“现在不能,现在只能扑腾两下。”谢萦说,“你要想它叫什么名字,鬼车,鬼车,是鬼的车驾嘛——背上坐着鬼的时候,它才能飞得起来。”
“……”这个诡异的解释让兰朔顿了两秒。
谢萦坐在船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幽幽道:“你不是看过那些传说吗,以前古代人说,看到鬼车飞过,家里就会遭遇厄运。其实他们是搞反了先后顺序,是家里先死了人,它才会上门送葬,把新死的鬼接走哦。”
她有意吊着很深幽飘渺的语气,又坐在黑暗里,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时不时被昏暗的光束照亮。
此情此景,的确是讲鬼故事的好氛围。明知她是在故意吓人,不过兰朔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居然从这副造型里品出了几分活泼可爱。
他忍俊不禁道:“那你怎么把这种东西养在家里?”
“因为珍稀啊,原装的妖怪,我就只见过这一只。”谢萦耸耸肩,“据说很久以前,每逢大灾,鬼车会成群结队地飞过天空,黑色双翼遮天蔽日,背上坐满了新死的鬼魂……不过我遇到这一只的时候,它刚从蛋里孵出来不久,也没有爸爸妈妈教它怎么捕食,差点就要饿死了。我哥哥问我怎么办,我说那就留着吧,结果就养到了现在……除了比较能吃,简直一无是处。”
少女隔着笼子又揪了一把鬼车的羽毛,没想到兰朔居然面不改色道:“没有吧,至少它很可爱啊!”
……很可爱?
笼子里的鬼车刷地一声展开双翼,九条细长的脖子尽数伸直,九双非常委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主人。
谢萦端详了一会儿宠物鸟的尊容,深觉兰朔能当老板确实是有道理的,就这个说话的艺术就不是一般人可比。
接近半个小时过去,从航道图看,他们已经划过了三公里还多,可是水面还是风平浪静。谢萦有点疑惑,爬上船头四处张望:“真的是在这里吗?”
兰朔也觉得奇怪:“按模型计算结果,定位地点就在这里没错,偏差不会很大。”
谢萦想了想道:“那就这两三公里,我们再走几遍好了。”
船只调转航向,顺水变逆水,沿着原路返回。
然而,回程依然没有任何事发生。
月上中天,时间已近午夜,兰朔暂时松了桨休息,让小船顺水漂浮而下。
一段水域反反复复开了两三遍,再怎样也不该一无所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