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一年的休整期里结婚生子的士兵是军队里的中坚力量,但他们又是厌战情绪最强的那部分人。
他们很担心自己刚刚组建起的家庭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分崩离析,担心妻子带着儿女选择了他人。
人人都知道,如果这位丈夫本身品行不值得托付终身,那战争只是给了妻子机会,但如果双方原本是有情有义,只是因为战争期间赋税严苛,妻子活不下去,不得已找了别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呢?
所以不再从他们的妻儿口中夺粮,才能让他们更放心上战场。
“若当真如你说的这般施为,”刘备说道,“咱们必会粮草不足。”
“我知道,”她说,“所以咱们少带点兵。”
主公恍然大悟。
“其实这次出兵,我并非一定要带上你。”
陆廉是个很奇妙的人,刘备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不提那些堪称神奇的战功或是稀奇古怪的事迹,她是个自制力非常强的人,她甚至强到了好像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一般,让刘备觉得非常惊奇。
他还记得在马陵山之战大胜,击退曹操后,她歇斯底里的哭声。
她因士
兵的死而痛苦,因百姓流离失所而痛苦,因这片大好江山遭受浩劫而痛苦。
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备模糊地想,她已经不再哭泣了。
在走过长达数十里的血肉战场后,她重新成为了那个迷迷糊糊的陆廉。
她在朝堂上睡觉,在例会时打盹,在出使江东时粗鲁又随意地对待每一个小心翼翼试探她的使者,在西凉使者中途病故,马超与阎行争权火拼的旋涡中心抡拳就上。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市民,什么事都不关心,什么事都不在意,连脑子也不转了,一心一意只有吃吃喝喝这点鸡零狗碎。
于是有人说,乐陵侯这是在避嫌么?
她已封无可封,韬光养晦再正常不过,若是寻主公再要些房产土地,名马美童,那就更对路子啦!
也有人说,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乐陵侯平素就是这样一个安贫乐道的高洁之士,她心里是没有别的什么念头的,她就是如此澄澈。
但这位主公看她,却看出了别的东西。
她手握重权,站在战功铸就的高山之上,俯瞰江河暗淡的帝国,神色平淡,已不再表露自己的心声。
可只要离近了听一听,她的每一声心跳都透着厌倦与疲惫。
她厌倦的不仅是战争,还有战争中的自己。
“主公自然也是很高明的将领,”她说,“但论以少胜多,主公还是带上我更好些。”
主公思考了许久,还是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不过平定
河北,也未必需要许多刀兵,”他诡秘地眨眨眼,“你难道没听说么?”
——听说啥?
——好女婿呀!
陆悬鱼张了半天的嘴。
“主公确定袁尚肯降吗?”
“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刘备很有信心地说道,“我军未动,他必有使者至此!”
他这样说时,又有些絮叨地吩咐仆役告诉后面一声,今日要留辞玉在府中吃饭——反正她既与自家亲厚,又是个年轻女郎,一家子吃饭时,多添一双碗筷就够。
这态度是很轻松的,因此看得陆悬鱼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主公是真觉得河北就能传檄而定了,还是说他就是在安慰她。
但仆役退下时,正好又有人一溜小跑地来了!
“主公!”小吏在台阶下嚷道,“冀州有使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