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的小丫头见二奶奶来,便赶紧进去通报,方氏倒也不客气,挽着沉香径直进了里屋。
一进去便一股子淡淡的茉莉香不动声色的潜入鼻端,里头麝香兰霭,气暖如春,正房内地面铺着洁白的氍毹,一方大铜鼎炭盆袅袅吞吐着热气,正前方有一罗汉大床,铺着洋红色毡条,团花酥红枕,两边各有一对小几,摆放着几个调钥羹盘,右手边是一青瓷水洗并一缸笔插,铺着一叠香笺,下手有几张大靠背椅子,搭着灰鼠貂毛椅搭,配着脚踏,身后还有高几,仅仅摆着几样茗碗花瓶。
有位女子懒懒歪在床头,一手支着在案几上,持着笔略带沉思,一旁的博山香炉袅袅升腾,将这位美人描绘出一抹氤氲来。
方氏笑道:“我道姐姐你又怎么难受,却不想这里头偷懒,也亏了你能躺得住,家里头有客都不来看。”
对方闻言抬起头,雪白的颈微微一仰,那一双细长的眉眼眼风随之婉转,在那不经意间,便有一种风情流露而出,一看到方氏便眉眼含笑,掀开身上丝绸绒花薄被逶迤而起。
她头戴金累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缎袄儿,素青色比甲,百褶软缎月华裙,牡丹花髻上带着一领水貂覆额,一身素雅,却不见平庸。
很少有人能够将一身白穿出这般风情来,妩媚却不低俗,高贵却不淡然,风情而来却不露声色。
她走至方氏面前,挽起对方的手:“我说妹妹,我躺了这许多时候也不见你来看我一看,一来还编排我的不是,平日里还上下都当你是个老实的人儿,今日看我不扒了你这假皮!”一边又招呼身边侍立着的瑞嬷嬷:“还不快上茶来!”
瑞嬷嬷讷讷应了,已经端着个彩漆戗金菊花盘来托着三盏雪花绽盘盏儿泡着梅花酿南瓜仁茶来。
方氏咯咯一笑避过对方轻轻一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也不看看我这还带了个客人来呢,你猜猜这是谁?”
说着将沉香推了一推,沉香默然朝对方行了个屈膝礼,薛凝曼赶紧扶住半蹲下去的沉香:“哟,咱们这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可人儿,可是我那未谋面的小姑子?”
方氏道:“就你机灵,不出屋子也这么通晓事儿,小姑子来看你,你这做大嫂的可有什么见面礼么?”
薛凝曼上下打量一番沉香,从腕上脱下一副金花缠丝钏来递过去:“我这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小小微礼,妹妹笑纳!”
方氏扑哧一笑,道:“也亏你脸皮子厚,这都行?”
沉香婉约一笑:“这礼特厚了些,我来见大少奶奶也没带什么大礼,初夏,把我的礼物给大少奶奶吧!”
身后没动静,沉香斜眼瞥了下,初夏不知为何正在发呆,她又唤了一声:“初夏?”
初夏这才恍然,忙不迭将手里头的礼物递过来,一方雕漆黒木锦盒中放着一块绣着四合柳叶式喜鹊纹绣配梅花钱币装饰的白绫挑金线方帕子,做工之精美,一展开来,颇有令人炫目的感觉。
方氏在一旁眼一亮:“哟,这可真是精工细作的玩意,好不凡的绣工,我竟不曾见过这般梅花的绣法,难道是小姑自己绣得不成?”
沉香淡淡一笑:“让两位嫂子见笑了,昨晚便想着该来拜见一下嫂子,团儿算起来也和我有些旧交,他一时淘气让大少奶奶受惊,我过意不去,紧赶着绣了这一样东西,不成敬意,算是我替他给您陪个不是,希望日后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相处。”
薛凝曼眼波一转,看了看沉香眼中几条血丝,轻笑一声:“这么贵重的物件,我若还是纠着不放,可要让人觉着小气了,不过是孩子不懂事淘气,妹妹也忒在意了些,我都已经忘了,也别再提了就是!”
接受了沉香送礼后,妯娌几个坐下来彼此说话便亲近了许多,三个人又客气的说了一会儿话,沉香看着薛凝曼露出疲累的神色,便很识趣的和方氏一起起身告辞。
目送着沉香和方氏妯娌二人走出门口,身后一直没做声的瑞嬷嬷看薛凝曼不动身子看着二人身影,悄然问道:“小姐,过道凉,小心招风!”
“嬷嬷,你看这新来的丫头如何?”
“有几分小聪明,不过也就是个乡下丫头,规矩都不懂,瞧她行的礼,有模有样却是外头巷子里的,那地方教的能用这里么,看她还以为自己做的好呢!”
薛凝曼慢悠悠转过身来,瑞嬷嬷赶紧上去扶住她的臂膀,“我倒觉着这丫头气度绝非一般,倒不像是那种地方能教的出来的,你不是说昨晚上祠堂里头给小哥儿说情的,就是这丫头么,凭她这样有胆识,怪不得老夫人喜欢。”
瑞嬷嬷笑道:“依老身看,这丫头是有些心机,不过也就是想着巴住了小哥儿在家里头立足,现如今小哥儿正得宠,谁都想着巴结,她与他有故交,自然要攥紧些,想来日后也是想给自己留个好后路,您说是不是?”
薛凝曼搭着瑞嬷嬷的手上了榻依靠在她递过来的靠枕上,随手拿过沉香送给她的帕子端详了会,懒懒道:“这么精细的做工,主人家该有如何工巧的心思,若只是花在讨好上,倒是简单了,你让人帮我查细些,我总有些不放心!”
“你与其这么注意这丫头,倒该多花些心思打听打听那柳家,那家能把小家伙藏那么久,可不简单才是!”瑞嬷嬷还不及开口,有个男子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接着里屋断隔屏风后人影一晃,走出个人来。
蓝袍绶带,散发披肩,一把乌木点金纸折扇斜插腰间,长身玉立,意态洒落,颇有些不羁的脸上五官峻爽隽逸,苍茫落拓,却有一双湛深莫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