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看着它的人,只能剩下被解剖的资格——被泛着寒气的解剖刀,细细拆开心脏,研究那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装了些什么,才能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居然一直心安理得。
……凌恩仍站在花窖外,被这把泛着寒气的解剖刀,一刀一刀剖开研究。
只是老花匠不那么容易发现他了——鬼魂就是不那么容易发现活着的人的。
绝大多数情况下,鬼魂只能注意到牵挂的人、在意的人……至于那些不在记忆里的人,在鬼魂眼里,跟石头和树也差不多。
是因为星板对精神频率造成的干扰,让他暂时变得“半死不活”,才让他在鬼魂眼中变得格外显眼。
现在这种干扰在消退,只有极少数路过的鬼魂会留意到一个半活不活的人,停下来问他:“你是去白塔吗?”
他被好几个鬼魂路过,这样来来回回反复问了几十次,不得不木然地摇头。
“那么你要去白塔吗?”鬼魂说,“那儿要人手帮忙,我们去帮陛下的忙。”
这句话里的字眼叫他瞳孔缩了下。
凌恩找回自己的身体,抬起僵硬的手臂,他被穿过几次,终于勉强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鬼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恢复知觉,还是在彻底丧失最后的知觉:“你们……帮什么?”
“我们去帮陛下的忙!”鬼魂有些不耐烦,“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你就从没关心过陛下的白塔?”
凌恩吃力地摇头,他想辩解,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我——”
……对。
他没有话可解释。
他一点都不了解,他从没关心过庄忱的白塔。
这些白塔用来阻隔外界的嘈杂,却也被建造于外界的嘈杂。
世人也从不关心白塔,只关心妄议,无数怀疑无数揣测,这些声音阻拦不住,日夜灌进伊利亚皇帝的精神领域。
庄忱每天听着它们,逐渐习惯,也逐渐不受触动。
……又或许并非是完全的“不受触动”。
很多年前,在去前线驻防之前的最后几天,凌恩吃了个处分,是因为擅自和人动手。
动手的原因不是被议论“被照顾”、“走后门”,虽然那些人也的确说了……但让他真正失控的,是另一件事。
那些人说起白塔,说起浪费的大笔经费,说那个乱来的小皇帝,“要再这么折腾,还不如早点短命死了”。
那是他唯一的一次违反军纪,他因为这个被关禁闭三星期,哪儿都不准去。
那些人更糟,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再随便动用精神力,精神领域也变成了筛子。
因为这个……老负责人才会一直觉得,把他留在帝星,让他陪着庄忱,或许对庄忱更好。
这也一直都是负责人最后悔的事。
在退休前,老负责人对凌恩说了他无法理解的话——至少当时的他,尚且还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话。
那位疲惫黯然到极点、禁止军部再去“残星”搜索庄忱的老人,脱下军装叠好,对凌恩说:“你不该再见他。”
“你早就不该再见他。”老负责人说,“我不该暗中开后门,让小陛下去你的禁闭室。”
有些人的存在,只不过是会给出一点虚妄的、一触即破的温情幻象,当这种幻象被戳破,带来的伤害只会更加严重。
……直到现在,在这些鬼魂的不停诘问下,凌恩终于不得不想起这些事。
那些被他自行封闭的记忆,终归还是一件一件被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