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田田妈,田田爸!“校长高声喊着,你惊讶她走了那么长的路中气还那么足。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她朝校长招了招手,校长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你站在原地想抬脚走过去,确发现自己站得定定的,你的脑袋里冒出“走”的想法,腿却一动不动。
直到你终于能恢复对身体的指令,等你走到屋子里的时候,你几乎是对着那张椅子垂直的坐了下去。
那一刻你在校长脸上看到一点点笑意,而你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田田妈,田田这几天怎么没去上课啊?”
你这才留意到进来以后并没有人给你们递上水,你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女人只是站在屋里没有主动和校长说话。她穿着浅粉色的针织上衣,只是你能看到,那上衣起毛了,分明是已经穿洗过很多次的样子。
你看着女人站着的背影,忽然像梦魇似的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你知道你内心深处的恐惧又要涌出来了,于是你将视线移到屋外的景象。那是高耸的山坡和密林,你提醒自己早就不在那个地方了。
女人一开始没说话,缓了半天才答:“跟着她爸下田去了,她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甚,还不如在家里帮忙干活,过两年嫁人好啦。”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这话听起来像是咒语一般,霎那间又被校长打破了:“哪能呢!你去把他两给我喊回来!快去吧!”校长喊着那大嗓门像是在下命令,言语里没有拒绝的空间。
女人拖着腿走出去了,校长这次走到你旁边坐下,伸手开始捶背。
她自然也累了,可是这条路她大约走过千百遍了,当辛苦变成日常的一部分,就习惯了。
这间屋子在外面看不出大小,进来后倒是一眼就能看清。屋子的地面没有铺设任何地板,就是一片土地,一张木桌子,几个木盆靠着墙。你和校长坐下的地方是用石头围起来的灶边,灶的上方是挂在房梁上的一条腊肉。
屋顶用木板建了一个只能弯腰躺下的阁楼,竹梯子靠着墙,你看向阁楼深处,只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
许久后外面木门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一个男人进来了,后面跟着刚刚你见到的女人,再后面是整个家最矮小的女孩。
田田,田田妈,田田爸,他们在这屋子里几乎都长一个样子。
黑里泛红的脸,皱着的眉毛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巴。
你记得田田在学校里不是这样的,在学校里,她的脸还能泛着一点光泽,在这漆黑暗淡的屋子里,倒是一点都没有了。
“校长,我们不去啦,家里太穷了读不起哟!”男人一进门看着校长就把话说出来了,跟你似的,他大概觉得在这环境里,直来直往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这里十里八乡的谁不穷嘛?谁都是凑着钱把学上的嘛。田田你过来。”校长说完向进来以后就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垂着头的田田招招手。
田田慢慢挪了脚过来,校长牵着她的手问:“田田你说你想不想上学。”
田田依然低着头,半晌像蚊子的声音那样说了一个字:“想。”
田田爸凑到我么面前坐下,点了根烟,一时间屋子里烟雾缭绕,那味道呛人得很。他就那么一直抽着烟也没有说话,沉默着。
校长也没有继续说话,于是沉默对抗着沉默,谁也不让谁。
“一个学期一百块,我真的拿不出,她总是要嫁人的,再读三年也是要嫁人的。”男人在烟雾的朦胧中车轱辘一样说着这话。
“她读好了能考高中,考上了高中能考大学啊,之后能在县里甚至市里找工作,把你们接出去住。不是更好吗。”校长打断了男人的施法,说着好话。
“你说得容易囖,谁不知道这里那么多年都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了。她读得上?”男人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倒是没有说更难听的话。
大学生在你的那个时代的确是凤毛麟角,男人说的话并不假。
田田拉着校长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她低着头等待着商议的结果,沉默的接受一切。
“这样,我这个月的工资不要了,交田田这个学期的学费,你们觉得可以不?”你措不及防的在沉默中抛出这样一句话,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你,你看到了田田一直低下的头抬起来了。
校t长的眼神略带惊讶,似乎在用眼神审视你。
“你们知道我来自哪里啊?”你用比平时更高调的语气说话。
“湛江知道哪里不?中国最南边,搭车大半个小时就能看到海边。知道那里现在什么样子吗,外头可厉害,我认识一个姐姐做衣服的,一个月就能拿两百三,她才初中毕业。”
田田爸和田田妈都看着你了。
“就算田田只读完初中,她去湛江打工,两个月寄回来的工资就够你们用半年的。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啦。”你看着面前两个眼神疲惫的人眼里有些光彩,田田妈倒了两碗水到你和校长面前。
“给孩子一个机会嘛,起码让她读完初中呀。”你端起眼前的水喝尽了,一点没浪费,你想这碗水可是值一百块。
“你个娃子可不要讲大话诓我们。”男人笑着朝你说,露出一口黄牙。
“那倒没有,我作证,她今年三月才来的我们这里支教,她还真不是诓你。”校长连忙帮嘴。
男人皱起眉毛眼睛朝下看了看地板,最后还是望上睨了田田一眼:“你谢谢老师去吧,不是老师我绝对不给你继续上课的。”他说完这句话又站起来,说外面农活还没干完,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