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我在表上填的是服从分配吧。”下车的那一刻你对自己说。
无论如何,这里符合你的期待,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认识苏望生,你在这里是一个全新的人。
总之,这里对你来说并不是“传递知识,播种希望的”崇高理想。
而是一步一步,重新扎根土地的机会,所以每一步都弥足珍贵。
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人吃饭,这样的情况维持到了你在湛江生活的时候,换而言之,仅仅是听着别人在自己旁边说着听不懂的话,却吃着一样的饭已经足够让你觉得新奇。
洗碗的劳作也成为了一种享受,因为你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
无论怎么看,你都比小简更适应这里的生活,你曾经想跟小简聊聊她是为什么想来支教,不过她的性格实在寡言,你们总是聊不深入。
你想,时间会让一切慢慢变好的,你们总会熟识起来的。
只是一个月后,你等来的是她表示自己要离开的消息。
这其实很正常,从外省聘请的支教老师本就没有编制,虽然明面上会签署一份为期一年的工作合同,可是合同并没有强制支教老师必须完成任期时间才可t以离开。
虽然你始终没有搞明白过小简为什么来,更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可是获得和失去都是常态,你早就不再强求了。
雁子和沛沛显然比你更熟悉这样的事情,等你周六去办公室改作业时,沛沛和雁子已经照常开始了她们日常的工作。
而小简已经走了,那间平房里只有你住了。
“你觉得怎么样,可以坚持下去吗?”雁子问你。
中午的时候你们三个一起吃午饭,三个砖头垒起一个小灶,在这里用柴火比用煤方便,锅子里水滚了,你们打了两个鸡蛋放了三个面,再剪了一个番茄进去。
“我可以啊。”你看着砖头中间的火慢慢变大,锅底都是烧焦了灰。
“你看,我说阿生比小简靠谱。”雁子看着沛沛说。
沛沛勺起最大的那块鸡蛋,又夹了几大筷子面,将最大的那一碗双手递给你:“加油,我看好你。”
你双手接过:“谢谢姐。”
这里果然如你所料,她们红褐色的皮肤下是沉稳的力量,没有人问起你的父母亲,她们甚至没有问你来自哪里。
那些在这里都不重要,在这里第一重要的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走出深山。
吃着最粗糙的食物,住最简单的房子,学最简单最基础的知识。
她们的目标是将这些孩子送出这最偏远贫困的深山。
而你就来自这些孩子终其一生要到达的目的地。
那时你还不知道,看似朴实的土地下,千年来的传统暗流汹涌。
想走出这里尤其不易,贫困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另一种暴力。
这是你没有认真学过的一课,你在没有劳动能力以前的物质生活是由田阿姨提供的,你并不真正清楚,贫困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异化一个家庭,物化一个孩子以及荼毒一个人的一生。
42
“田田今天又没有来上课嘞。”雁子回到你们三个人的办公室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这已经是第三天你听到她说这句话了。
你来的时候是春天,现在春日的烂漫在山里渐渐消退,夏日的热浪开始慢慢袭来。
也是这时你才终于完全搞懂这里的结构,这里不仅仅是附近唯一一所小学,也是唯一一间初中,只不过学校里的初中班只有一个班,不到三十人。
一开始,雁子她们也只需要你负责小学生的教课,等几个月过去,你确定起码能完成这一年的支教时,她们才开始让你接触初中班的授课。
“阿生,校长让你明天跟她去一趟田田家家访,早上八点就要出发呵。”雁子在她的座位上对你讲。
你大声回了一句“好”然后继续埋头在你的备课中,自从你也接手了初中课程的教学任务,你的时间几乎被塞满。
日复一日的生活和你想象中一般洗去你原来困在四面墙里对过去和未来的恐惧,你看着台下十几岁的少女和少男,他们普遍长着比同龄人更瘦弱的身体,女孩子的头发几乎统一剪短了,你也一样,因为这里的水很少,天天洗头太浪费水了。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校长站在门口等你。
那时刚好八点,太阳正好完全升起来了,你和校长几乎没有单独一起相处过,所以一开始你只是安静的走在校长身后。
这里和你的家乡和湛江完全不一样,这里多的是树和真正的高山。不是你在老家那些山丘和土坡,是抬头一眼望去像是连接着蓝天的土路,仿佛那条路并不通往人间。
“在这里适应得还好啊?我看你比好多大学生都能吃苦哦。”就在你看着那条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土路时,校长忽然这样和你攀谈起来。
“是还好,还是得吃吃苦,不然自己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你几乎毫不掩饰的把自己的内心捧出来,在这样的地方,你相信有话直说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年纪轻轻的,就开始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啦,你可真是闲的。”校长也丝毫不客气。
你抬起头看她,你是许久都没被人骂过了,于是你将这句话当做是一种关心,默默收下。
你没有带手表,于是你只能一路前行,偏偏校长体力相当好,你跟在后面走着越发自愧不如。
顶着头上的太阳就这样一步前一步后的,你估摸着得走了一个小时,才远远看见有一群屋顶,你的小腿有些发抖,你勉强跟着校长走进那群屋顶,停在一间外边有点篱笆的屋子外,两扇木门开着,校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