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龄和裴适一起走进樊惠住着的那一间病房时,裴适看到了樊惠脸上表情的变化。
樊惠显然对齐龄的到来感到不适应,她的眼睛警惕的看着齐龄移动的位置,将身体更倾向窗户的位置。
“不好意思呢,我们又来打扰樊小姐了。”裴适率先向陪同他们到来的护士寒暄道。
“没关系,小惠偶然见一下陌生人对她也是好的。”护士姐姐笑着说。
说实在的,裴适在想起来的那一秒后,她的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问题其实是——樊惠的精神疾病是不是装的。
如果樊惠没有精神病,那么她就一定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但是马不停蹄地来到疗养院,见到樊惠的那一刻,裴适就觉得自己的怀疑是有点心急了。
这一次见到樊惠的情景跟上一次几乎一模一样。
樊惠还是那样半坐在床上,穿着疗养院统一派的住院服。眼神是逃避的,尽量不和齐龄、裴适有接触。
裴适在从事刑警工作后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她也曾经遇到真正有精神问题的犯人,还有一些伪装自己有问题的犯人。
普通人或许会觉得一个正常人要伪装得精神不正常没什么难度。
毕竟像精神分裂或是抑郁症这种在病症上相当明确的精神类疾病,只要一个人在研究过这种疾病的症状,在短期内假装自己是一个病人并不算太难。
其实不然。
有时一个眼神已经暴露了一切。
在那些有精神障碍的人身上,他们的目光通常是游离的,即使偶尔能有神气,也通常只透露出情绪。
而一个有正常思考能力的人,他们总是很容易在下意识的动作中,透露正常人那种下意识对对方提出的选择时会去思考的神态。
是非常容易暴露一个人真正的精神状态的。
此刻坐在床上的樊惠,虽然在行为上避开了和裴适,齐龄的对视。但移开了目光后,樊惠的眼神是凝滞的,虽然不至于迟钝没有反应,但她的神色中没有思考,有的只是那种像是在回忆的默然。
当她身边的每个人向她对话时,都像是对她的一种打扰。
她像是必须将自己从脑海中遥远的某个记忆中回到现在,而现在的一切与她无关。
尽管一直盯着别人是一件非常无礼的事情,裴适还是选择忍受有些令她感到不适的尴尬,一直看着樊惠。
她和齐龄在车里就已经计划好,裴适负责观察樊惠的状态,包括她手上的动作和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而齐龄,一个男性,负责制造一定的压迫感,让樊惠处于不适的状态之中。
裴适甚至让齐龄在樊惠已经表现出紧张状态的情况下慢慢踱步靠近她所坐着的床边,以保证樊惠能看到齐龄系在腰间的皮带。
果不其然,当樊惠看到齐龄腰间的皮带和两人间不断缩小的距离,她一直像是凝固的眼神中转瞬即逝了一丝憎恶,而后樊惠将头低垂着,轻声喊了一声:“小梅。”
护士马上走到了樊惠的身边,轻轻握住她一只手并说道:“没事的,他们只是来问问。”
那是裴适第一次听到樊惠的声音,轻轻的,微弱的,带着惊惧的求助声。
裴适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她用眼神示意齐龄远离樊惠。樊惠的反应和裴适想象中没有什么差别,但越是符合裴适对家暴受害者的印象,裴适心底就越发不适,因为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躺在水泥里的苏军就越发显得罪有应得。
苏军死了,所以总要有人为死者寻一个公道。
当年被家暴的女人,还活着受煎熬,那么属t于她的公道呢?又要到哪里去寻找?
裴适向齐龄打了个招呼,随即把护士叫到了病房外。
“护士姐姐,是这样的。我们上一次跟你提起过的案子,我们确定了找到的人就是樊惠的丈夫。”
护士带着一点惊讶的低呼一声:“是吗。可是我从没听说小惠提起过,这些年也没有人来探望过她。”
裴适一边向前走,一边低语:“所以我想,上次你说在地下室放着樊惠的私人物品,我能不能再查看一下,我不带走,只是看看有没有有用得上的信息。”
电梯叮一声,裴适就跟着护士到了地下一层。
在那个熟悉的杂物间里,裴适看到樊惠的箱子。护士走后,她把箱子搬到地上,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捡出来放到了地上。
看着还挺大的纸箱子其实只有半满,裴适在里面找出了上次护士找到的照片,两件已经放了很久的衣服。一个铁盒子里放着一副纸牌,一些手写的字条。字条上都是“圆”、“尖”、“红”这类常识性的形容词。一个已经坏了的旧式黄铜闹钟
都是一些无法追溯信息的物件。
裴适在那一刻发现自己对樊惠的调查中缺失了什么,从樊惠现在留在盒子里的一切,护士口中没有人来探访过樊惠都指向一件事。
苏军,苏望生似乎就是樊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联系的两个人,而那个樊惠真正成长的家庭,她的母亲父亲,她有没有兄弟姐妹,现在看着像是一片空白。
就像裴适翻找箱子扬起的灰尘一样,在光能照到的地方你能看到空气流动,伸手一握却毫无所得。
裴适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曾听邻居的阿姨在新年时讲过,每年农历新年的大年三十,一家人在旧年的最后一天要团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这样来年一家人才会和美。
“那阿姨你怎么不回家吃饭呢?”六岁的裴适问道,那一天正是大年三十的日子,邻居阿姨正在择着水盆子里的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