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往前走,被保姆捆到他腰上的粗布绳勒住了,那条布绳是为了防止他掉下楼绑的。绑了许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遇到走不了的前方就开始往侧边走,那个小天台就是这样被他一次次摸索清楚了。
我想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把章裕和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残疾的,需要同情才能活着的残废。
他和我一样能感受到这世上的万物,他的痛苦和我的一样真实。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你给我写的信,信里你和苏军刚刚开始新婚生活。
我心里的确是嫉妒的,因为我能看到你在展望你的人生了,可我的人生还停在这房子里,未来十年我都看不到前进的空间。
这种嫉妒一直维持了很久,得知你生下了望生,我就更感叹自己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可是我看向章裕和,他不是我的丈夫,但他是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我现在未必有活下去的机会。
起码在他离开之前,我不能辜负他的诚心。
只是后来,我接到了你说苏军开始打你的信,那一刻我的愤怒让我试图站起身来不顾一切的冲到你家门口,把苏军打个七零八落叫他知道我们女人不是什么沙包,不是什么发泄情绪的工具。
只是后来你来信说他又好些了,不会打骂你了的时候我才又放心些。
其实我是不t信的,我从小长大时对面就住着这样一户人,那男人只要喝醉酒或是赌输了钱就回家打他的妻子。
这样的行为直到他终于把自己喝得不能行动了才停止,我若是那个女人,自然是从这刻起就要刻薄的对待他,好让他尝尝什么是天道轮回,可惜那女人并没有,她仍是蹲在那里听着依然瘫痪了身体的男人还是一刻不停的咒骂自己。
那时我就害怕,你会不会和那女人一样。
后来我们的通信减少了,我还以为是你忙于生活的缘故。我也不敢写太多的信,怕苏军会看到后去刁难你。
所以那几年我只是专心照管着身体愈发衰弱的章裕和,他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症,自从和我结婚的第三年就开始经常卧床养病,连和我下楼去散步也不大能了。
保姆有时带着医生上门,留下一瓶子花花绿绿的药片,中医自然也不能少,少的时候一天一剂,多的时候两三剂。
章裕和的身体并不见起色,皮肤也开始陷下去。
保姆背着他和我说,章家说的,一直照顾下去,照顾到死,现在这间房子以后就归我了。
你说我不图这房子吗?我当然是图的。
可是如果章裕和没事,好好活到六十岁,这房子一直都是他的我也不介意。
说到底我也明白,照顾了他两三年了,即使他真的去世了,我也不可能会变成以前还没结过婚的田慧生了。
说到这里我都开始想,我是真的不幸吗?
好像也没有,不过是嫁给一个有礼貌的残疾人,然后看着他一天天形销骨立,而我爱莫能助。不幸的是他,不是我。
章裕和八七年去世,他家的保姆还来送了他最后一程。说实话我为他离开感到高兴,他活着也不过是禁锢在身体里,还不如投胎转世了。
只是他离开以后,我的心里总是莫名空落落的。
这间房子里以前总是有他细弱的呼吸声,时高时低却一刻都未曾停止。他离开以后我时再也听不见了。
我本来不应该愁苦的,照顾了多年的病人离开了,章家人信守诺言把房子转让给了我。
我的本意是去找你,如果你和望生的生活还过得去,苏军还算是个人,那我就回来找一份工作,踏踏实实像小时候走出家门去上学一样,重新认识这个社会。
可惜,可惜就在大半年前,我因为咳嗽和胸痛去看医生,天知道我几乎从没去过医院,只是这时太难受了我才去的。
医生就告诉我,我已经是肺癌了,有药可以吃,可以延缓症状,可是能活多久不太确定。
“不如你去广州看看吧,在我们这里是看不好了。”医生是这样对我说的。
说实话我有些惊讶,又觉得这是冥冥中注定的安排,我又能听到章裕和的声音了,这次他或许还能看见我。
不需要摆酒,不需要生育,不需要互相承诺,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事已至此,我才鼓起勇气给你寄那封信。
我想着,如果你回信说你和望生过得很好,那么我只要在临死前给你寄去这里的钥匙和地址就好。
谁知收到的却是你已经失去所有希望后的求救。
我这副已经开始无用的躯体好像因为要帮你而催生了最后的活力。
能在死以前还可以完成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实在太好了。
我甚至有想过把你和望生都接过来就好了,可是你说过苏军是怎样一个人。
万一大半年后我去世,而苏军再一次找到你们,甚至找到了我这里的家,他就会又一次将你们禁锢在他的暴力之下。
这不能发生。
既然我已经注定了要死去,就要用这条命一次性为你和望生换取重新出发的机会。
我知道现在已经迟了,如果我更早写信给你,或许你和望生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了。
真对不起小惠。
但愿我们下辈子还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