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恩不动声色地研磨侍候着,眼角早已瞥见诏书大意:起用胡旦为左补阙,恢复直史馆职务,迁修撰,以尚书户部员外郎身份知制诰。
太宗写完诏书,抬头看见王继恩不觉微微上扬的嘴角,轻咳了一声说:“王继恩,看什么呢?”
王继恩久在太宗身边服侍,怎会听不出皇帝话语里的不悦。当下心头一惊,脑袋已在飞转动,连忙答道:“官家的飞白字体越奔放劲健,奴才越看越喜欢得紧呢!”
“哈哈”太宗皇帝笑着撂了纸笔说:“奔放劲健,用这个词儿形容书法?亏你能想的出来,不过,对于你这样的莽夫,能想出这个词儿也着实不易了。”听得太宗这么一说,御书房内侍候的内侍们个个都掩嘴偷偷的乐了。
王继恩上前一步,跪倒在御案前说:“奴才大胆,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官家赏脸成全!”
“说!如果是合理的,朕自会斟酌,若是有什么私心,你可仔细着了。”
王继恩咧了咧嘴巴,做出为难的样子说:“奴才一时斗胆,所求之事,确实存了私心,这这”
“嗯?”
王继恩像是下了决心豁出去的样子说:“奴才听说陛下近日赐给朝中大臣各一轴飞白书,就连远在青州的寇准都得了赐书,奴才也斗胆请求陛下赐飞白书一轴,好日日观摩欣赏。”
“哈哈哈”太宗乐了,没想到王继恩竟是为了讨要自己的书法墨宝,心中暗自得意,却故意板着脸说:“朕的手稿,赏赐的都是朝中肱骨大臣,你王继恩即非文采出众,又非出身翰林,这飞白字稿到你手上岂不是暴殄天物吗?哈哈哈”
王继恩叩道:“奴才不才,若论文才,确实没法与朝中的翰林进士们相比,可是奴才忠君之心,当是日月可鉴,请陛下明察!”
“这个倒是实话,罢了,起来吧,改天朕另写一轴草书赐予你!”
“叩主隆恩!”王继恩大喜,再次扣头后缓缓起身。
“启禀陛下,药浴的时间到了。”内侍总监夏承忠端了木盆进来,御书房内立时弥漫了浓浓的草药味道。
“唉!”大约太宗皇帝自己都不曾觉得出了一声低微的无奈叹息,王继恩却明明白白听到了。
王继恩连忙走上前,接过药盆说:“当日奴才随陛下出征北汉,在营帐中同随军郎中也习得一些简单的金创疗法,今日就由奴才侍奉陛下药浴吧?”
“这个”未等夏承忠开口,太宗皇帝就朝他挥了挥手,夏承忠会意,使了个眼色让内侍们都悄悄退出书房之外静候。
王继恩用手试了试水温,为太宗脱下靴子,一边用帕子热敷,一边按摩太宗双腿,以便于让药力渗入肌肤。太宗皇帝微闭了双眼,上半身斜靠在软榻上。
王继恩侍奉完毕,顺手捞起盆底的药渣,用鼻子嗅了嗅说:“陛下曾下诏广集民间药方,依奴才看来,到底比不得宫里太医院御医们调配的方子。”
“哼!”太宗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说:“征集的药方有千余,朕已下诏命人编撰为太平圣惠方药书,不过若论起治疗金创外伤疼痛的,都比不过那个人的膏药啊。”
王继恩心下明白,太宗皇帝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被赵普执意诛杀连太宗本人亲自作保都没能保下的侯莫陈利用。
“奴才外出办差时,也曾留意那些江湖郎中,有一个在讲堂巷开药铺的人所制的膏药,或许可以一用。”
“哦?”太宗倏地睁开了双眼,问到:“这个郎中是何来历?所致膏药果有奇效吗?”
“此人乃大名人士,不但医术了得,也颇有诗名!”
“精于医道,兼有诗才?京城中竟有这般人物?”太宗果然来了兴致。
“回禀陛下,此人早年曾客居钱塘,观钱塘江潮所填酒泉子一词,一时广为传颂。”王继恩清了清嗓子诵道:“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嗯,此词对于钱塘江涌潮的描绘,可谓匠心独远,别具神韵;纵使朕从来没有观过钱塘江潮,诵完此词,也觉得心动神摇,意气风。不过这种格调,从你王继恩口中诵出,总有那么点儿不伦不类的味道。”
“这这”王继恩摸了摸鼻子说:“奴才本就是粗人一个!”
“哈哈”许是药浴后太宗的病痛真的大有缓解,抑或是王继恩哭笑不得的滑稽样子终于逗乐了太宗。
王继恩连忙捧了茶盏递给太宗说:“此人名叫潘阆,号逍遥子,曾修道于华山,师从陈抟。”
“原来是他!”太宗皇帝一口茶水差点儿没喷出来说:“这个潘阆,他居然躲在京城卖膏药!好一个逍遥子,他还真是自在逍遥啊!”
太宗皇帝为何听得潘阆的名字就激动起来,缘于已故秦王赵廷美之谋逆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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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阆早慧,曾在华山修道,不听师父陈抟的劝导,执意到汴京追寻繁华之梦,参加了科举,却未能考中进士。但这并不妨碍他与众多进士翰林如王禹偁、寇准、柳开、宋白、张咏、丁谓、孙何等人诗文相和。那时坊间曾流传着一个影射四个诗人的诗谜:“佳人佯醉索人扶(假倒-贾岛),露出胸前雪玉肤(里白-李白),走入帐中寻不见(罗隐),任他风水满江湖(潘阆)。”可见潘阆诗名之响亮。
秦王赵廷美与卢多逊谋逆之案案时,身为秦府记室参军的潘阆也在追捕之列。潘阆闻之有诗曰:“不信先生语,刚来帝里游,清宵无好梦,白日有闲愁。”潘逍遥刚哀叹完,就听说朝廷派人来追捕自己,连忙翻墙跳进邻居家,要求邻居把他藏起来,邻居不敢同意。潘阆说:我犯事了,密谋泄露,官兵正在追捕我。可是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我谋逆之事,等同于窝藏罪犯,如果我被官兵抓住,我就说你们是我同伙;如果我死了,就我一个人,了无牵挂。如果抓住你们,就不是死一个,而是死一家,隔壁几家也可能知道。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况且你们把我藏起来,官兵一定想不到的,因为灯下黑最安全。你们看着办吧!是把我送去交官还是藏起来,你们选择。一番威逼,街坊无奈,只能将他藏匿起来。不一会儿,抓捕潘阆的官兵到了,询问一番,邻居推说什么也没看到,只得别处寻找去了。
待到追捕风声刚过,潘阆穿了件僧袍,剃了须,手持佛磬,五更时分化妆出城,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他先是来到中条山的寺院里;山里有许多隐士都是他的朋友。起初,潘阆与僧人品茶论道,尚能清心寡欲。没有多久,其狂放本性又显露出来,题诗于钟楼上言:“散拽禅师来蹴踘,乱拖游女上秋千。”寺僧们怀疑他的身份,准备报官,潘阆不得不逃离中条山寺。
此后,潘阆又化妆成箍桶匠,逃到秦州阮思道家中。阮思道也是他的诗友,时任秦州知州。当潘阆来到阮思道家中,大声喊道:“家里有桶需要箍吗?”阮思道抬头看见是潘阆,愣了一下说:“你这个箍桶匠,来得正好,我家里有几个水桶坏了,你给修修。”说着,就领他到厨房,指着一个水桶说:“就是这只水桶坏了,你给箍一箍。”潘阆连忙说好。阮思道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放在桌案上,乘马出门去了。潘阆心下明白,看看四下无人,揣了银子就溜出院子。过了一会儿,阮思道回来,问守门的仆人:案上的银子呢?守门人回答说不知道。阮思道又问:那个箍桶匠呢?仆人又摇了摇头。阮思道怒说道:“银子被箍桶匠偷了,你这个守门的守的是什么门?快去把那个箍桶匠追回来!”仆人急忙出府去寻找箍桶匠,哪里还有潘阆的影子,只得回来被主人责罚了一顿。
就在阮思道惩戒仆人时,潘阆拿着银子已经走在去舒州的路上。舒州远离京城,新任的舒州知州柳开,也是他的一个诗友。潘阆在舒州时,与柳开一起游山玩水,写诗填词,确实逍遥快活了一段时间。他写的一《岁暮自桐庐归钱塘晚泊渔浦》让柳开赞赏不已:久客见华,孤棹桐庐归。新月无朗照,落日有余晖。渔浦风水急,龙山烟火微。时闻沙上雁,一一背人飞。
柳开自负才学绝世,曾夸口说:“我的文章可以惊鬼神,胆气可以震夷夏,没有什么是可以让我畏惧的。”这话让潘阆听了很是不服气,就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戏耍一下他这个好朋友。有一天,潘阆外出路过一家民舍,看见小院错落有致,却没有人居住,便问何故。同行人说:此院因为常常夜间闹鬼,所以没有人敢在这里过夜。潘阆听了,心生一计,觉得戏弄柳开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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