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余景年在心中回味着这个名字,抬头看了一眼,人鱼正斜倚在玻璃箱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沉郁的黑色眼睛带着暧昧不明的神色。余景年愣了愣,自然而然地和人鱼对视起来。
人鱼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玻璃箱,“哒哒,哒哒……”极有节奏的声音。
那或许不能称之为手,尖锐的爪子让余景年想起之前在手术室的瞬间,他忍不住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细小的伤口已经愈合,带着浅浅的凸起痕迹。人鱼发现对方不理他,于是凑到玻璃箱边,爪子一下一下的挠着坚硬的玻璃墙。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余景年苦笑着,慢慢走近,他仍是有些害怕,人鱼的破坏力太强,即便爱人鱼如余景年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呢?方才为什么要攻击我呢?你现在应该很饿吧。像你这样的体型和愈合能力,还有常年低温一定需要很高的热量吧。我想给你点东西吃,可是老师不让,我也没办法。”余景年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
人鱼歪头看着他,墨绿色的丝状发丝耷拉着挡住眼睛,他用爪子把头发勾到一边,嘴里发出平缓的声音,一点也不似之前的尖锐,有点像海豚的叫声。这样的动作和温顺的表情愈发让他显得像个人类起来。
“你是想说什么吗?我觉得你其实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吧。虽然韩栋一直觉得不可能,可是我知道的……”余景年笑了笑,脸颊慢慢贴到玻璃上,冰冷的触感让他觉得脸颊微微发麻。
人鱼伸出爪子,隔着玻璃抚摸余景年脸上的伤,黑色的瞳仁和余景年对视着。如果那真的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话,余景年觉得或许可以算是内疚也说不定。
“到底为什么要袭击我呢?我们之前相处的应该还算愉快的吧。”余景年小声说着,眼底渐渐柔和起来,他甚至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来,然后慢慢闭上眼睛。他实在太累了,血液集中到胃里,大脑因此而感觉更多的疲惫,余景年慢慢闭上眼,就这样倚着玻璃箱睡着了。
大海一片蔚蓝,大片的小岛和礁石星罗棋布的分散在西沙的海域。阳光正好,赤道附近终年的热量和阳光让少年的脸被烤成小麦色。他尚且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桶,跟在父亲的身后上了一艘小艇。马达声“得得”响起,小艇从码头出发,在岛屿间穿梭。
“景年,你在船上等我。”到了预定的地点,父亲穿上黑色的潜水衣,背上器材扎进水底。海面上溅起一个浪花,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一片水域有大量的珊瑚礁,余景年知道,父亲要在水底安装四个摄像机,或许可以拍摄到什么平时见不到的景观。一年前父亲曾在水下的小型溶洞里发现使用和打磨工具的痕迹,自此就在这一片流连忘返,迟迟不肯离开。
余景年习惯了这样的时刻,他知道父亲最起码要在海底呆一个小时,于是便悠哉地从塑料桶里拎起一条蚯蚓,挂在鱼钩上丢进海里。很多时候他都很难钓到鱼,可是这是他唯一打发时间的办法,虽然余景年会游泳,但父亲却从不让他下水。彼时,父亲并没有告诉余景年,在那些珊瑚礁中他曾经发现过的巨大鱼骨。
没过多久,鱼钩开始晃动,余景年吓了一跳,急忙拉住鱼竿。他以为自己果真钓上了一条了不起的大鱼,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但是水下的东西力量极大,很快就让他抓不住,小艇都跟着鱼竿的力道轻微晃动,他只好松了手,鱼竿掉进海里,消失不见。周围的海面依旧平静,海风习习,温柔地掠过男孩的脸,分明是和平时一样,但男孩却觉得莫名地有些紧张。
他站在快艇旁边,紧张地看着水下。这一片海域并不深,波光粼粼的水纹之下,隐约可以看见水下的些许景象,一道阴影快速地掠过小艇。余景年“啊”地大叫起来,快艇被一股力道狠狠撞了一下,顿时变得摇摇晃晃起来,他急忙蹲下来,防止自己在这混乱中被甩出去。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摩擦船体的声音,金属的刮擦声吱呀吱呀响着,让人觉得牙酸。
随后,那动静却又戛然而止,水底下猛地传来一声闷闷地吼声,黑影从小艇下面弹出,紧接着不远处的海域扬起一阵阵浪花,白色的泡沫溅起又落下,甚至惊飞了远处岛礁上的飞鸟。茫茫大海中,这样一艘小小的快艇实在脆弱地很。余景年的心脏狂跳,忍不住叫起了爸爸。他看到一条巨大的鱼尾甩了起来,那鱼尾像是和这艘小艇一般大的模样,扬起的大浪让小艇又往后荡了一米。浪花很快淹没了鱼尾,海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痛苦的翻滚,一时之间,那片宁静的海域变成了油锅,浪花跳个不停。
其实那不过是短短两分钟的功夫,余景年却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很快水面略略平静了下来,大片红色的鲜血在水面上四散开来,血腥味扑鼻。他觉得两条腿发软,坐在小艇里,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鱼在不远处浮出海面,褐色的鱼身看上去足足有三米长的模样,上面伤痕累累,都是狭长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切割了似的,而余景年的鱼竿竟然插在鱼眼上,将整个鱼头贯穿。
下一刻,一个人类模样的男人探出头来,遥遥地看了余景年一眼,随即用双手抓住死鱼的尾巴,往水下潜去。大鱼翻了个身,如同一艘破了洞的船,很快消失在海面上。
不久以后,父亲爬上小艇。他的身上也沾染着鱼血的腥气。男人重重叹了口气,搂住了自己的儿子,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