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沚拿遥控器按暂停,问:“你刚刚说什么画到哪里了?”
“楼上。”萧经闻往上指了下,林从沚跟着他食指的方向抬头。
“啊。”林从沚恍然,“不想动了,明年再说吧。”
萧经闻:?
他们画画的人嘴里的‘明年再说’大概率是真实的明年,这点萧经闻很清楚。
“不过你问它做什么。”林从沚眨眨眼。
“那幅画被我买下来了。”
林从沚又眨眨眼:“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小时前。”
“哦,张渺。”林从沚一猜便知,“有时候真的觉得张渺在我这里当助理实在屈才。”
“的确。”萧总用专业角度评价了下,“她很懂客户需求。”
“……”林从沚心说您这位客户的需求应该是一目了然吧。
不过回想起来,碰见张渺真是挺巧的。
两个人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林从沚朝他身上靠了靠,认真地说:“其实我有点想把张渺辞了。”
萧经闻很懂他:“你觉得在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画廊,耽误她的能力了。”
“……”林从沚坐直起来,扭头凝视他,欲言又止,因为他的画廊确实半死不活。
“不好意思。”萧经闻道歉。
“接受你的道歉”林从沚说,“她以前在另一个城市的美术馆工作,就是那种,体制内的合同工?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反正她不喜欢那里的社交氛围,家里同时又催婚,她就自己收拾行李到这边来找工作,算误打误撞吧。”
说完,林从沚又加了句:“她应该不是你安排过来的吧?”
“不是。”萧经闻说,“不过你如果不想继续做画廊,我可以在Gleam给张渺安排个岗位。我们对这类销售人才来者不拒。”
怎么说呢……林从沚看着他,眼神明灭变幻了一番。
他确实稍微有点,不想做画廊了。一点点。
因为和他想象中的‘做画廊’完全不一样!——但男人不能轻易暴露弱点!骄傲的画廊老板挺了挺背,说:“还好啦,其实我这个画廊的效益……哈、哈哈…养活张渺、小晨,和我,绰绰有余。”
这时候该怎么办,萧经闻有点拿不定主意。他13岁开始接触企业经营管理,至今20年,林从沚那个小画廊的效益,他都不用看账就能摸个大概。
故作坚强的林老板还在吹嘘:“其实客源还挺稳定的,虽说这年头在淘宝买幅打印版的莫奈也就百来块钱,但我这里,原作毕竟是原作……原作它…它……”
原作它美,且贵。
林老板良心商家,一管颜料五百多块,画不满意直接覆盖。
萧经闻不忍心戳穿他,只‘嗯嗯’着点头。社会时局如此,要不网上怎么说‘舞蹈生毕业去舞团,音乐生毕业去乐团,美术生毕业去美团’,喏,纯艺术类毕业生就业现状——
脑袋‘咣’地一下栽在自己肩膀上了,萧经闻叹气。
“林老师,生意本来就不好做,不用逞强。”萧经闻侧过头,垂眼看着卷毛脑袋,“再说了,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你又毫无经验,陡然下海经商,自负盈亏,走到这一步很正常。”
萧经闻的话已经非常中立客观。经营画廊说到底了是销售类行业,小型画廊收画卖画,有固定客源,通常会结识一些收藏家。大型画廊就不必说,他们会和名声赫赫的画家直接合作,办展。
所以小型画廊更需要经营。别人家小型画廊已经在走‘小众宝藏’路线,运营着微博啊小红书之类,搞一些氛围感的东西。林从沚哪儿想得到这些。
但他就是想要个画廊,或者说,他需要一个有展厅的地方,挂着自己的作品,最好这个展厅能延伸一个走廊通往画室,画室要足够大,采光好,再来个能睡觉的卧室。这就是他理想的生活。而画廊这个概念恰好全部能满足。
姜饼屋里的小王子出门为生计打拼——这个概念它就不可能成立。在某些世界观里,王子只会被大黑龙叼走。
林从沚叹了口气。萧经闻还在为他挽尊:“不过你能力很强,假以时日定能声名远扬,而且屿城的艺术馆近几年也……”
“够了。”
……盔甲支离破碎了。林从沚干笑了两声,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红酒,旁边路易十六的酒杯也懒得用,直接对瓶嘴灌了一口,幽幽道:“以我目前的营业额,未来三年都能维持在小微企业的免税范围。”
“……”小微企业的免税福利政策,在萧经闻这位纳税大户的知识盲区。
萧经闻舔了舔嘴唇:“但是你的画在拍卖会上表现很不错,夏拍的成果我没有插手。”
“那种尺寸和质量,我起码画一年。”
“你不是还能接定制的肖像油画吗。”
“那位客户是我妈妈的同学。”
“……但你还是养活了张渺和小晨。”萧经闻努力挖掘着Ocean画廊的能力。
“哈。”林从沚笑道,“我从上个月就没有给你交房租了。”
萧经闻是真找不着词儿了。
林从沚又闷了口红酒,萧经闻伸出胳膊搂过他肩膀,宽慰地拍了拍。接着他笑了下。
“你笑什么?”林从沚已经很不爽了。
“你要是五年前跟我说这些,我估计会把你薅起来给你开个会,跟你说经济形势波动对艺术品价值的影响,跟你举800个案例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的意义。”萧经闻停顿了下,“同时,我会非常开心,你终于参悟了这社会运行的本质。”
“但现在……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很棒。”萧经闻扭过头在他脑袋上亲了口,说,“也很勇敢,很负责任,在房租和员工工资之间选择支付后者,可是拖欠房租是不对的,林老板。”
林老板努力摆出可怜的表情:“萧总,我真的没钱了,你再宽限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