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淮有些担心地看向陆屿然?。
陆屿然?薄唇一抿,问:“在?哪?”
“二?楼的厢房。”
陆屿然?颔首,转身就走。
商淮怎么敢薄待这位本身就十分了不得的长辈,他?一来,就忙叫人收拾出了最好的厢房,一应器具摆设,应有尽有,处处都透着奢雅之风。
陆屿然?步下阶梯,在?雅间前看到?两名守卫,他?们甫一见到?他?,立刻躬身,一撩衣袍,双手贴于胸前,行了个莫大的礼数:“见过公子。”
商淮跟在?后面,远远看到?这一幕仍觉不可?思议,但涉及陆屿然?的家事,他?也不好吭声,就靠在?一边,找属下要了两个橘子靠在?廊下剥皮。
陆屿然?无声凝视他?们,眼瞳如点墨,半晌,衣袖拂动,清声:“起来。”
于此同?时,房门被人从里推开,又有侍从慌忙将陆屿然?往里引:“公子快请进。”
陆屿然?颔首跨过门槛,里头就有人肃整衣冠,满面郑重地展袖朝他?半弓下身,沉声道:“臣见过公子。”
陆屿然?伸手托住他?,力道似有万钧之重,重到?他?觉得难以承受,他?喉咙上下滑动,一声“父亲”已?到?唇舌间,又强压下去?,开口时声音透出微哑:“起来。”
行礼的人这才听从命令起身,抬头,在?窗牖边透出的一团日光下展露真实面容。
现任巫山家主是陆屿然?的亲伯父,他?的父亲是巫山的大长老,年少?成名,坚韧勇毅,一生将巫山重责担在?肩上,人到?这个年纪,朋友们无一不羡慕他?命好。说他?少?年时一把弯刀行遍九州,难逢敌手,巫山因?他?们兄弟而?更显辉煌荣耀,一生功绩难以述尽,成婚后,他?的孩子成为?了巫山千年来最为?珍稀的瑰宝。
陆允生得周正,剑眉,圆目,鼻脊高挺,一路风尘仆仆,此刻装束仍是一丝不苟,尘埃不染。
他?看着陆屿然?,眼里无有父子亲情,唯有恭敬,严肃,好像在?看整个巫山整为?璀璨的希望,最为?杰出的精美作品。
陆屿然?松开手,习惯了这种情形,他?指骨微拢,问:“您怎么来了。”
“族里给公子发的急信被公子压住,家主担忧。”陆允直言不讳:“加之探墟镜事件,终于给出了天授旨的线索,臣该来一趟。”
陆屿然?缄默。
与至亲面面相对,所隔不过几丈,却以君臣之礼相称,这该是天下最滑稽的事。
而?这种情形,从他?出生时就存在?了,百年来无不如此。
陆屿然?闭了下眼,冷静一瞬,道:“探墟镜之事,我有分寸。族里若认为?我做法不妥,可?换人接手。”
陆允垂目:“不敢。”
这便是巫山对陆屿然?的培养方式,自他?出生,神殿为?他?绽放万丈光芒那日起,在?所有巫山之人眼中,他?势必成为?第二?个帝主,一统九州,为?此,他?也当如帝主,有极高的眼界,过人的实力,果决的手段和敏锐的判断能力。
他?百岁闭关出来后,大权在?握,命令不容置喙。
直到?今日,巫山对他?的所有期望都已?成真,只是偶尔有时候,还是希望他?真稳重些,冷酷些。
就如这次。
别的事巫山都能任他?发挥,事关天授旨和帝源,不容半点差池。
陆允斟酌了番,在?静默中开口:“公子年后遇刺之事,族里审得差不多了,毒瘤都已?揪出,剩下的事可?交由天纵队负责。多年来,公子被多方针对,如此以身犯险,孤军深入,到?底不妥,族里一直担心公子安委。”
他?又道:“眼下探墟镜拟出‘溺海’二?字,为?重中之重,公子当辨疾缓。”
说来说去?,是对他?那日深入外岛,险些错过探墟镜开启之事存有微词。
这话若是长老们,哪怕是家主来说,陆屿然?都不会任由说教,可?此时此刻,他?唯有沉默,而?后平心静气道:“我知道。”
陆允闻言终于欣慰地舒展眉心。
好似成功规劝君王改变了主意?的贤臣良将。
父子两相对无话,半晌,陆允看向他?:“公子身体恢复了吗?”
陆屿然?颔
首:“差不多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是找陆屿然?的,大概是修建观测台哪方面出了岔子,需要他?拿主意?。
陆屿然?看向陆允,后者微一退步,示意?他?忙正事要紧。
在?他?转身之际,陆允却叫住他?:“屿然?。”
陆屿然?倏的停住脚步。
然?而?那句称呼好像是耳边错乱的幻觉,他?侧首回望,只见陆允郑重其事地朝他?一揖礼,声音沉重:“公子是巫山所有年轻人的楷模,身上承载着巫山千年来的希冀,是臣夫妇此生最大的骄傲。望公子砥砺前行,坚定初心,万事慎重。”
陆屿然?跨出门槛。
他?出来的时候,商淮橘子正剥到?最后一瓣,见状往嘴里一丢,也不敢和他?靠得太近,直缀在?他?身后,眼皮直跳:“怎么了?没说什么吧?”
“没。”陆屿然?面色没有变化,他?步下阶梯,声音里丁点波动也听不见:“叫负责建造观测台的人来见我。”
商淮在?心里叹息。
就知道是这样。
照他?说,巫山培养陆屿然?,都不像是培养帝主了,那简直是在?塑造一个神仙,无情无欲,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绝对的冷静理智,陆屿然?的自控力强成那样,他?们有时还觉得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