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道:“不,他们说的,百姓听的,便都以为是真事,而非假语。”
江玄神情亦不肯松动:“阿元,你在拗什么t?你想拨乱反正,人家倒还视你为逆贼。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天下悠悠众口,是王者操控的。”
楚青鸾眼中泠泠光动,轻按了按阿元的肩膀:“他说的对。我们只是山中败寇,谁也不会听我们的辩白。有朝一日,倘若我们真能攻到南都城去,像当年北狄人攻到北楚王城一样,到那时,我们的辩白和詈骂,天下的臣与民,想不听也不行。我们要逼着他们一个个字听清楚。”
江玄神色亦是沉冷,上前揽住了阿元的双肩,挟着阿元退了两步,与楚青鸾隔开了两尺距离。
“你要他们听些什么?”
“楚苻名不正而言不顺,一个北楚亡了国的王姬之子,何德何能敢问鼎南楚的天下?”
江玄自也有难听的话说,楚苻名不正,可南越女帝这头,也未必言顺。可这牵涉到阿元的身世,他又不能轻易驳斥,只得悻悻道:“再无德无能,也已是一代帝皇了。若有一日你们真能打下江山来,再长篇累牍地发这讨伐帝王的檄文吧。”
阿元见江玄与楚青鸾似有针锋相对之意,忙打圆场道:“别……咱们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都饿了,下去看看有空座了没有,好不好?”
59春日迟迟好相逢(三)
三人下了楼去,见小谈一人占住了一个空桌,正喜滋滋地对着伙计报菜名。方才他下楼时候还像一只折了腿的慌麻雀,此时又蹦蹦跳跳像只喜上眉梢的活鹊儿。
小谈一抹唇边都快淌下的口水,对着伙计道:“就这些了,快上快上。”
他猛一抬头见阿元三人,更是牙龈都笑得灿烂:“哟,恩公都下楼了,我可点好菜了。放心,保管是我们关郡最地道的!”
这三人之中,倒没一人特讲究饮食的,见小谈点菜点得如此开心,阿元一时间倒有些恍惚,坐下便问他:“小谈,你这会儿要吃饭就那么乐呵?”
小谈怪道:“吃饭还不乐呵?吃饭可是天底下最值得乐呵的事儿了。尤其跟你们一桌吃,更值得乐呵了。”
阿元疑惑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你的恩公?”
小谈把眉毛一挑:“因为你们都生得好看啊。”
小谈说话间,伙计正端上了一壶热茶、一道冷菜。
“这美茶、美食、美人、美公子,都是好东西。看见这么多好东西还不开心么?”小谈举起茶壶,往四只杯子都冲了满当当的热茶,“人家爱听书的,不也爱听那美人美事美物美景么?”
小谈冲完茶,将茶壶“咣当”一放,故作老成似的摇了摇头:“唉,可惜呀可惜……”
阿元“噗嗤”笑出来:“这会儿你又装你爷爷的样子,叹息起什么来了?”
“我替你们可惜。你们相貌既好,钱财也多,偏偏不像我们市井里谋生活的人,过一天乐一天的。”
阿元三人互相对视,倒觉这小谈虽小,说话却自有道理,不约而同端起茶杯,一边品茶,一边自思。
“掌柜的,有贵客来住店了。快腾几间上房!”
小谈一听声音,从座上跳起来,奔到门口呼道:“哎,李大哥!”
这李大哥,正是今早的卫兵头头,他见是小谈,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谈小子,害死我了你!”
小谈正自疑惑,从李大哥身后,又进了四人,其中一人折扇华服,可不就是与青衣姐姐结下梁子的那几个外乡人?
阿元忙扬声道:“小谈回来!”
阿元与王宗视线相持,两人眼睫皆深重,阿元的眼神灵澈中现出乖戾,如幽林白鹿;王宗的眼神迂藏中闪过酷寒,似孤壑暗狼。
楚青鸾见王宗入内,一柄青剑早已按住。江玄不动声色挡在阿元面前。
王宗这边的孟章等人,也暗自抡住了手中兵器,眼神不善。
李大哥后知后觉道:“王公子……这……各位……认识?”
厅中众人似是察觉不对,连也饭也不吃了,慌的、赶的、慢的、愣的都挤到后厨去躲安全。
一眨眼功夫,不小的厅堂便只剩了王宗与江玄两拨人。
小谈和李大哥早躲在厅堂一角,互相咬耳朵。
李大哥道:“这……这……不会打起来吧?”
小谈道:“这肯定的啊。白天这姐姐就一通好打,现在多了两个公子做帮手,只怕打得更凶。”
“这……这可怎么办?”
“这姓王的什么身份?”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大身份。郡尉说,好像跟刺史大人有什么关系。要我们好生招呼。”
“那么多刺史,是哪个大人?”
“哪个我们也得罪不起啊。”
……
客舍门口的王宗缓缓收起折扇,躬身行礼道:“两位江门公子,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
阿元道:“咱们相逢是真,有缘却未必。”
王宗上下打量阿元几眼,道:“江元公子,越发精神粲然了。倒不像青鸾姑娘所说,是个死人呢。”
旁人听得“死”字,自会勃然大怒,可阿元不同,她听这“死”字,与“生”字一般亲切。
阿元全不觉王宗言语中的冷讽恶意,反而坦坦然道:“昨日能死,今日也能活;而像王公子这样的人,既然能使手段活到如今,总该知道,这生生死死,难说得很。”
江玄暗里搡了阿元一肩膀,拱手道:“我这幼弟,从来不驯,得罪了王公子多次,今日既有酒菜,该是我们向王公子稍作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