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王氏起身,为众人分添了第一杯酒,执起面前的酒杯扬声道:“江湖上小儿都会唱:‘阎王敌,阎王愁,阎王见了绕道走。’我这第一杯酒,谢过‘阎王敌’的锁阳谷主!”
二舅爷眉头大皱,心道:我这幼妹,从前也是闺秀内的一二等才女,如今言行举止越发江湖气了。如此一想,便又怪罪到江玄早逝的父亲之上,连带看江玄的眼神也不免带些嫌恶。
“这第二杯酒,谢过两位哥哥,远道而来,小妹叫哥哥们挂心了!”
三舅爷呵呵直笑,一口吞了好酒,道:“妹妹无事,做哥哥的我,这才大大的安心!”
二舅爷喝了酒,面色仍是肃冷,道:“我倒是要听听,小妹你这病究竟怎么回事!江玄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的。”
江王氏心知有此一问,敷衍道:“容我敬完佳酿美酒,再与哥哥们细说。这第三杯,自然是敬玉汝同她爹爹。”
玉汝忙道:“姨母,这怎么敢当,照顾姨母,本就是汝儿应做的呀。”
江王氏爽利道:“怎么不敢当?我还要谢过你哥哥呢。你快饮了这杯酒,同你哥哥做个榜样。”
魏玉汝闻言,不知怎么便红了脸,将一杯新酒啜饮下去,又微微呛咳了几声。
江王氏忙道:“好了,好了,别多饮了,你身子不好。”
魏玉汝搁下酒杯,蚊吶一般的细声道:“谢姨母怜惜。”
江王氏转向江玄,柔声细语:“孩子,也谢过你,为我奔走。”
江玄默默将酒饮了,才道:“是江玄谢过母亲。母亲之恩,江玄不能以报万一。还请母亲节制,饮过此杯便不再饮了。”
江王氏笑道:“好,听江玄的。我不喝了。改以茶水,与各位同乐吧。开宴!”
众人这才起筷。
34药成碧海难奔(三)
席上,众人正闲说闲话,闲吃闲听,偏生二舅爷又问起此次病重的缘由。
二舅爷搁下筷子,一脸郑重模样,道:“小妹,你这病,究竟怎么回事?咱们是自家亲人,难道也不能明说吗?”
江王氏眼眸平平一送,道:“其实说病也不是病,而是毒。江帮越大,树敌越多,是我在外头谈生意,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
“如此还得了?咱们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竟敢有江湖宵小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动江帮的大当家!”
江王氏笑道:“哥哥莫气。我们也有不正道的手段,自然会给那些江湖人教训的。”
二舅爷闻言,似乎有些不悦,但也无法说什么,只得伸筷去夹菜,恰好夹一块鳖壳,忙丢开了。
众人在席间重新又捡拾起家常的闲话来,氛围渐渐闹热,二舅爷慢慢放下筷子,又用那极正极严的嗓音道:“对了,我这一趟来,想到江玄年纪也不算小了,该给他定一门亲了。”
席间蓦地静了下来,只剩了筷子磕在碗碟的声音,硁硁轻响,江玄听着,眉心平坦,心中却起了褶痕。
二舅爷仍是冷腔硬调的:“依我看,不若亲上加亲。我这小t闺女同江玄年岁相当,模样儿人品,大家心里都有数……”
三舅爷一边“胡啦胡啦”嚼着热烫的肉片,一边道:“唉,我那小闺女儿也不错,比他家女儿还周正呢,就是……不是嫡出的。不过都是自家表妹,分什么嫡出庶出是不是?”
二舅爷闻言,一张严正的脸越发肃穆了,像经秋过冬似的,树皮都皴皱了。
三舅爷仍是嚼乎吃着,喋喋不休:“不若咱们叫俩闺女也来伯宁县做做客,瞧瞧他们孩子自个儿的意思,谁好谁不好,一眼明了。”
二舅爷怒道:“这像什么话!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瞧自个儿的意思?他们做儿女的能有什么意思!”
三舅爷瞅着二舅爷,不知怎么好好地谈亲事,他便突然发起怒来,不过他忽雷忽雨也是常事,三舅爷好脾性地没有计较,只说:“那就看妹妹的意思。小妹,你素来与我最好的。你怎么说?”
三舅爷此言一出,二舅爷一双长眼瞪得赤圆目凸,一肚子的话卡在当口,只是生闷气。
江王氏忙调停道:“两位哥哥,这姻缘之事,自有月老费神牵线。等妹妹身子好些,便去月老庙替江玄求签看看……”
二舅爷面皮紫涨,为难道:“这……这也不能全凭天意而定……”
魏玉汝在席间早已是脸色苍白,此刻抚着心口起身,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汝儿身子不适,先……先告退了……”
江王氏见了,忙催了一个侍宴的丫鬟,陪着魏玉汝回房去了。
三舅爷慨叹了几句魏玉汝身娇体弱的话,又转而对住江玄,忽问道:“哎,玄哥儿,你怎么想的,我们家映雪,是不是比他们家素岚模样周正?人家说送去王府做个侍妾侧妃那是绰绰有余呀!”
江玄自吃碗中食物,专心致志,仿佛分不出二心答三舅爷的话似的。
二舅爷呛声道:“三弟你怎么回事!问到小辈自己身上去了。我说了,他们哪有什么自己的意思!”
三舅爷胡吃海喝不落下,胡说乱话也不落下,一张圆嘴道:“二哥,你这古板得很。要我说,谁乐意都不如玄哥儿自己个儿乐意。是不是?玄哥儿?”
江玄吃尽了碗中食物,用帕子轻轻揩拭唇边,他的唇珠饱满,唇色娇嫩,像一片绽出淡粉的薄柳叶儿,那声音像从柳叶上滚下的露水,掺杂着夜里寒霜的冷气和清晨朝阳的暖意,一时间让人说不准是冷还是暖:“我同母亲一样,听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