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见他那副样子,好气好笑,微微整肃神色道:“真是舅父?这么夜了,您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恰好经过……”
阿元放肆不减,直道:“你在这楼下转了那么久,哪算什么经过?”
“我……我……”
三舅爷想抬头看一眼,却被阿元一声呵斥:“低头回话!”
“我……我以为这园子住着我认识的人,不想……不想是姑娘,冒犯了!冒犯了!”
“那……是我错打了你?”
“不,姑娘一点儿不错,是小可失仪,这……不该在少女的闺阁外窥……窥伺……”
阿元心中暗自发笑,这人一把年纪,称什么“小可”。她哪里知道,这三舅爷王叔瑟早年在青楼楚馆厮混,也曾是翩翩的风流少年,对牢了名妓佳人,自是一口一个“小可”。如今上了年纪,花钱买风流,便是大爷。乍见阿元天人一般,早已心魂摇荡,纵然被“轻踢巧打”,因着是美人拳脚,也并不着恼,反而做着昏梦,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出身高门、风流多情的少年,习了几章艳词美句,便要装一个才子,好哄骗得佳人入了艳帐,配成眷属。
三舅爷嘴上说着失仪、见谅,心里都是些发昏入迷的勾当。阿元自是不知,只说:“那咱们只当都是无心之过,就此散了吧。”
三舅爷这才畏畏缩缩爬起来,仍不忘朝阿元施一个才子该施的礼:“待小可养好了伤,再来……来向姑娘赔罪。”
阿元不耐烦听,只说:“江玄,扶你们家老舅爷回去。”
三舅爷忽的脸色一红,喏喏道:“我……我老么?呵呵,我不大算老吧?”
阿元皱皱鼻,心道这人真怪,被打得鼻青脸肿竟不恼,说他是老舅爷倒急起来了。
江玄按下微微不悦,道:“舅父,我送您回……”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送什么,这几步多好走啊。玄哥儿,你回房去吧。”
三舅爷说着,拖着尚不利索的腿,着急慌忙,快快消失在夜色中了。
江玄忽才想起来问:“你方才用毒没有?”
“他又不会武,我怎么至于用毒呢?”
江玄这才放下心来。
阿元半低着脸,一双褐盈盈的眸子望住人:“你不会怨我打了你那个舅舅吧?”
“不会。你又不知道什么,误伤了而已。”
阿元嘻嘻一笑:“不是误伤。晚饭前他就在我这儿外头转悠了。我特特问了给我送饭的女孩儿,她跟我说了那是你们家三舅爷,还说他是个大色鬼,满房妻妾,前两天还要强娶一个丫鬟。本来我想着是你们家亲戚,也算了。可他这大半夜还转悠,我忍不下这口气,就出来教训他了。”
阿元一气说完,见江玄没说话,轻声道:“我故意打的,你是不是生气了?要是你生气,我这就给他送药去。”
江玄摇摇头:“不是。我没生气。他失礼在先,你教训他也是应该的。是我考虑不周。不应该让家里人在这园子外面瞎转。”
阿元小心翼翼道:“你这话是真心的?”
江玄这才有点点笑影:“我像是在说客套话?”
阿元低下头,隐隐有思,江玄轻移步子,到她身前,问:“怎么?我已说了,真不打紧。我这三舅父有时就是胡闹的。若是你还气不过,就偷偷再往他身上下点小麻烦的毒,玩笑取乐。”
阿元扬起脸,见他目光如月,温柔似水,眼下一颗轻轻浅浅的滴泪痣,像一朵极小极薄的淡墨色樱瓣,阿元忽而怕惊动了那一片樱,屏息敛气轻声道:“你待人太好,我有点怕。”
江玄似乎没听清似的,微微皱起一点眉头:“怕什么?”
阿元垂下眼去,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说胡话呢。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
39情不知所起(一)
次日一早,那三舅爷便登门赔罪,他前脚刚到,后脚江玄便接了讯赶来。
三舅爷在门外红了脖子,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元姑娘”,整间小园静悄悄的,连鸟雀都没应他一声。
三舅爷累了,见江玄来了,乐得脸上三肥两瘦的肉一颠一颠的:“玄哥儿,你来得正好,替我叫元姑娘出来,我要……要给她赔罪!你愣着干嘛,快呀,快。”
三舅爷此刻色令智昏,全副心思要见阿元,江玄怎拦得住这老房子失火似的长辈,只得敷衍着上前,敲了敲竹门,试喊了几声,仍是没有动静。
平日洒扫的丫鬟经过,忙朝江玄回话:“少当家找元姑娘?她清早便出门了。”
“哦?”江玄忙问,“去哪里了?”
谁知那三舅爷也与江玄同声迭气地问出来,江玄嫌恶地折眉看了一眼涎皮赖脸样的三舅爷。
“这姑娘没说。”
三舅爷垂头丧气,将圆方脸耷拉着成了扁脸。
“舅父,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既是这样,便把礼物留下,到时候让府里的丫头……”
三舅爷忙道:“这怎么成!我……我是诚心来赔罪。这……丫头怎么代劳……”
日头有些猛烈,直直对住了三舅爷还带着伤的脸,他怕热,不一会儿额上便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显得又可笑又可怜。三舅爷忙将怀中的礼盒搬到树荫下去,那盒内装的,正是他允诺给魏玉汝的百岁人参宝,但此刻为了给阿元赔罪,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甥女呢。
三舅爷护着那人参礼盒,且喜且痴道:“我……我就在这儿等着。这元姑娘回了,我一眼就看得到。”
这三舅爷平日经营船业,虽比不上二舅爷的心思深巧,倒也还有几分精明。可一迷上女人,便是个十足十的痴汉傻蛋,雨打雷劈都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