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仍是喃喃不可信:“这怎么可能的,江玄,你究竟在想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天底下既有你这样的人,怎会没有我这样的人?谁知道呢?”在那无灯的幽暗里,阿元仍能感觉到他一双眼,静处起波澜,“阿元,我从前少信天命,但每每想起我们初遇的夜晚,都觉是天意如此,让你我相逢。”
凤凰栖于梧桐,而阿元这只由凰鸟转世而来的凡鸟,也许是因为江玄院中的梧桐木生得可爱可看,便就此留在了圆水园。
江玄日日都来容与小筑混一日三餐,最累的倒是品儿,两人份的食篮可不易拎。
偶或遇上阿元在任罗衣处待得久了,入夜时分,江玄都来接她回府,二人或是踏月而归,或者坐车闲话。
连顾少堂这样的迟钝之人都看出来了,望着江玄与阿元一双逸影离去,便对任罗衣说话:
“东家,这阿元小姐,怕是要成江家少夫人了。怎能还令她成日研制染料,摆弄绸布,弄得像个女染工?”
任罗衣道:“那按你说,咱们应该把这未来少夫人好好供起来,成日让她在这里吃茶逗趣,再择选些衣料首饰,送去江府贿赂她?”
“这……”
任罗衣笑道:“我若是真这样做,阿元也不会待我另眼相看了。是,有了阿元,这常人不得一见的江家少爷,成了咱们坊里的常客。可我若是借着她的光、江家的势,一味地讨好奉承,忘了自己的根本,那才是该打。‘弘微’两坊,才是咱们的根基所在,只要东西好,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咱们不靠谁人谁势,一样可以出头。若是倚靠着一颗大树,便要在树荫下坐享其成,日子再闲适富足,也不是我任罗衣要过的。”
任罗衣越是说话,眼中一道眸光便越是精亮,看得顾少堂一派专注。
顾少堂不由道:“是啊。倒是我想岔了。本来这阿元小姐同其他的小姐太太,便大不相似。”
任罗衣微微一笑:“你是说她,不好好在府里养尊处优,偏偏来咱们这杂货铺子混日子?照我看,这日子不分贵贱,只有好坏。寻常人家,也有好日子;高门贵府,也有坏日子。若是非将她困在那广厦深宅里,才是憋闷坏了她呢。”
顾少堂似乎有所感,渐有些明白东家为什么和阿元小姐交好。这两个女子身上,都有些与众流有别的作派。而那作派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而寻常人,也未必欣赏。在这一点上,顾少堂倒与江家少爷起了一番知音之感,他们都是会对这卓然光彩倾心之人。
顾少堂想到此处,颇有些惊心,倒觉自己这番想度,既是对东家不敬,又是赧颜与江府公子相提并论,脸上即刻就烧了起来。
幸而任罗衣毫不察觉,仍在絮絮说话:“对了,最近别让做首饰的乔三叔接别的活儿了,我自己绘了一副头面,若是阿元和江家少爷成了,到时候便给他们做贺礼的。让乔三叔替我细细地做将出来。”
51情字易结不易解(二)
这厢任、顾闲话毕,那厢阿元随着江玄正在望舒水阁赏月。这楠木四面厅,更似一处敞榭,廊上坠两盏摇曳暗灯。东西北三面的水里各自砌了一座玲珑石塔,塔顶坠珠,塔t腹中空。此刻,月光清朗,石塔中点着小小烛火,阿元面北而望,水上一片浮光跃动、幻影交错,辨不清何者为月,何者为灯。
此是圆水园一处胜景,伯宁县人都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三分都在望舒阁。
阿元不禁问:“是谁在那石塔点的灯?”
“管家命人坐着小舟点的。”
“下回咱们自己坐船,自己点灯好不好?”
江玄起身道:“那咱们就不等下回,我喊人弄船来。”
阿元忙攀住了他:“我说下回,就下回。”
阿元说话间,看见身后那株自水面拔生出的大榕树,眼光沉了沉,心道:景是好景,只是看着,倒觉这树生长得不易。如此艰难之境,水阻桥拦的,还能长得这般郁郁苍苍。
“你又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阿元回过脸仍是看那水与月,“咦,这水下还有鱼。”
江玄不由笑道:“照你看来,这家里养的鱼,自然不比得在江河湖海里自由自在的鱼了。”
阿元落落一笑:“有池鱼有湖鱼,有缸中鱼有碗里鱼,还有那案板之鱼,各有各的去处,落在你们江家池塘里,不算太埋没吧。”
江玄失笑:“不知你哪里来那么多的道理。”
两人正自说笑,渭川一闪身便从石桥上渡到跟前,看住江玄。
阿元见渭川的口型动了动,并没出声,江玄却似已了然的样子,便道:“你同渭川走吧。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江玄也不多作态,起身道:“我很快回来。”
江玄同渭川走至无人处,才开声问:“怎么样了?”
渭川将藏的书信掏出来,递给江玄:“大当家刚到的信。”
“她说了些什么?”
渭川面色有异,只说:“你还是自己看吧。”
江玄皱眉,取过信拆开,信上寥寥数言,却看得他颇为忐忑。他将信随意一折,丢回给渭川。
“烧了。”
“烧信管什么用?我早说了,你和这小公主的姻缘成不了。这下你怎么办,大当家要你娶这大舅爷家的女儿王端生。”
原来,这船帮该缴的分成,已拖了两季。江王氏身子初愈,查起账来,驼帮与票帮虽亦有拖欠,都在催缴下及时供上来了。只有这船帮,不知是不是王叔瑟与王仲坤两兄弟,心怀怨恨,亦或是早有谋划,愣是拖着不给,要江王氏亲到娘家议一议。这船帮面上是王琅的二哥三哥做主,可王家的大哥王伯函,是漕运衙门正经的官,这船帮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少不得有他暗中帮衬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