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敏生产那天,麦老先生守在病房外。麦敏的丈夫梅逊雪战战兢兢,连坐都不敢。
麦敏怀的是双胞胎,怀孕艰难,生产也艰难。哥哥出生得十分顺利,没让母亲受太多苦。弟弟则不同,麦敏生他时已经没了力气,偏偏胎位也不正,直接导致了难产。
几个小时过去,生产终于结束。当护士把弟弟抱到麦敏面前时,麦敏冷冷地偏过了头。
麦老先生也不喜欢女儿的第二个孩子。双胞胎出生的时辰不同,八字也天差地别。找算命先生看过后,他认定弟弟是派来折磨亲友的债主,注定要跟哥哥竞争的反骨仔。
随着兄弟两个渐渐长大,麦敏虽然偏心长子,却也不失对弟弟的爱护。又有梅逊雪这个人在屋檐下的上门女婿尽心维护,一对兄弟相处得倒也和睦。
幼年的麦秋宇虽然觉得祖父对自己不如对哥哥和蔼,可他依旧能拿到新年红包,就也没放在心上。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依赖什么生存,更不知道这种看似微小的偏爱,或许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走向。
他只知道,哥哥麦春宙确实很好。
阿宙性情温和,甚至有些心软,走路见到蚂蚁都不忍心踩。他去教堂做礼拜从不走神,也很少给家里的佣人添麻烦。在外,他一边交着各种朋友,一边照顾着弟弟的感受。
一个小小的孩童能聪慧到这种地步,自然是人见人爱。
就连□□老大的小孩也要跟他做朋友,打电话哭着要他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麦敏并不赞同兄弟俩和严木做朋友,但麦春宙认真地恳求了她——严木的妈妈最近去世了,他最近很孤单。
在这一点上,麦秋宇其实并不能理解哥哥。他虽然爱跑爱玩,却在交朋友上极为苛刻。他觉得严木看起来很可怜,实际上却很讨厌。
就比如保镖数量上,麦秋宇和哥哥下上学一共有四个保镖接送,而严木一开始只有两个。有一次,两行人在路上遇见,严木微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
翌日,护送严木的保镖翻了几倍。
麦秋宇甚至都没数清楚他身后到底跟了几个人。
严木专门让保镖站在门口,挨着给小朋友发放小礼物。
麦春宙很开心,认真地向严木讲了谢谢。麦秋宇却不是很感兴趣,他更在意的,是严木说“不用客气”时的眼神。
麦秋宇歪着脑袋打量了半天,直到严木笑容变得不自然,他才不屑地移开了眼神。
这样虚伪的一个人,偏偏麦春宙可怜他。
麦秋宇不情愿地跟着哥哥钻进了严家的车,十分钟后,他们被一行人绑架了。
后来的一切,麦秋宇不愿回想,但他永远记得母亲的目光,那眼神好像在说: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那时祖父重病,医生说,或许撑不过半年。又听说阿宙和秋宇遭到绑架,更是急火攻心,当晚被推进了抢救室。
或许是为了祖父的身体,麦敏将还在颤抖的麦秋宇打扮了一番,为他换上了麦春宙的衣服。
闻见哥哥衣服上的香气的一瞬间,麦秋宇朦胧预感到了什么。他被推到了爷爷的病床前,按着麦敏的吩咐,红着眼睛轻轻道:“阿宙回来了,爷爷。”
麦老先生睁开一狭眼睛,虚弱地望了过来。他抬起枯槁的手,欣慰地抚上孙子的脸。偏爱并不能让他在重病中识破谎言。
幸也不幸,医生的推测落空,麦老先生奇迹般地又活了十年。他把这个奇迹归功于“麦春宙”。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麦敏和丈夫投资失败,和父亲闹出了一些不愉快。
就这样,麦春宙成为麦老先生最宠爱的小辈。他为“麦春宙”一个人存续的资产,足够一个人奢侈无度地活几百年。最重要的是,这笔资产不能转让或继承。
他把算命先生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担心麦秋宇会抢。
麦老先生在生前公开了遗嘱,麦秋宇身穿西服,代替哥哥拥抱上去感谢祖父。而真正的麦春宙,已经成为植物人五年之久。
按理讲,只要活着,麦春宙就能拿到属于他的那笔钱。
麦敏和梅逊雪想要的终于达成,可人终究是贪心的。他们坚信,麦春宙会醒来的。
如果他有天醒了,却发现自己的人生一片空白,岂不是会很难过?
他们委婉地让麦秋宇开启双份人生,即使他们清楚,麦秋宇用时间堆砌了“麦春宙”的履历,却完全荒废了自己的学业。
可就算如此又怎样?
他麦秋宇不过是个十几岁就进少管所的坏孩子,偷盗,打架,孺子不可教也。他只不过是替麦春宙读一些书,画一些画,交一些朋友,出席一些活动。这些事并不是做苦力,不算委屈他。
麦秋宇也这样斥责自己。
说到底,是他亏欠阿宙。他无法痛恨父母,只好痛恨自己。
祖父去世后,他跟随祖母去了加拿大。在祖母面前,他可以是麦秋宇。父母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无心管教他。他开始报复性地飞遍天南海北,和三教九流交朋友,做各种惊险的事。可他没办法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交心。
他甚至愿意单方面付出,却不要求任何回报。于他而言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冒险,他感受着别人对他强烈的需求,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颤抖,多么奇妙的体验。
但他却不愿施予。他抗拒别人了解他,即使这种了解或许只停留在,甚至只参破他的习惯。
亲密是他最恐惧的风险,因为他的人生早已分裂。父母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就得穿好西装,梳好头发,挂起温和的微笑,作为麦春宙出现在需要麦春宙的地方。他们从不担心露馅。事实上,只要你愿意装腔作势,就总能骗过一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