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武一把捂住外甥女的嘴:“陈斯江小?朋友你够了啊。你这大半年都学什么去了?明天开始每天一张数学卷子啊。”
周善让咬了一大口蛋糕:“喂!顾北武你快放开斯江,斯江你接着说,阿姨特别爱听。别怕,数学卷子我帮你做。”她朝着顾北武笑弯了眼。
顾北武脸上突然就有?点发烫。他松开斯江低头?尝了一口蛋糕,酥皮很脆很甜,蛋糕松软,白酒对冲了酥皮的甜度,混合成一种醇厚的醉人口感,又?从喉间返回舌尖,格外清香,还捎上了一点点隐秘又?干脆的辛辣。
——
下到大堂,斯南喊着要去上厕所,顾西美?气得要命:“刚刚明明问你要不要去上厕所,你偏不去,现在浪费大家时间!就你从小?屎尿多。”
斯南脖子一梗:“我刚才没有?尿尿!嘘不出来!”
“你轻一点!别人都听见了!”顾西美?手霍地一伸,看到斯江又?缩了回来:“快去快去,烦死人的小?东西。”
斯江牵着斯南跑去厕所。斯南被蛋糕里的那一丢丢白酒熏得小?脸酡红,跑起来东倒西歪,在厕所门口嘭地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斯江吃了一惊:“方姐姐?”
方树人也很吃惊:“斯、斯江?是斯江吗?”
斯南憋得慌,甩开姐姐的手自己进去了。
斯江惊喜之?后?就板起了脸,想?了想?忍不住抱怨:“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方树人一怔,莫名很心酸,弯下腰轻笑道:“没关系,方姐姐还喜欢斯江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要孩子了,斯江是她唯一接触过的孩子,用姆妈的话来说,斯江就是个小?天使?,或许靠这个可爱的小?天使?,她也很容易度过余生,至少这两年她过得不坏。
斯江红了眼圈:“那你为什么不肯做我小?舅妈?!舅舅明明问过我要不要你做小?舅妈的!”
不过才过去两年,对方树人来说已如隔世。她轻轻叹了口气,抿了抿唇:“对不起斯江。”
斯江摇摇头?,从她身边走进厕所,突然又?回过头?来大声?说:“我有?小?舅妈了,她对我和妹妹可好?了,对我舅舅更好?!她今天还帮我舅舅过生日?,请我们吃蛋糕呢!”
方树人看着她极漂亮极肖似顾北武的脸,有?点走神。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突然很想?学习如何?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最好?能说得圆圆满满大家满意她自己也满意。
“恭喜。”最后?她嘴里却冒出两个不知所谓的字。
“阿姐阿姐!”厕所里传来斯南的叫声?。
斯江握了握拳:“再见!”。她跑过去一看,却见斯南蹲在马桶盖上,哭丧着脸:“尿、尿漏在外面了。”
“没事没事。擦干净就好?了。”
斯江回头?,却是周善让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没事的。斯南,阿姨先抱你下来,替你擦干净,然后?我们一起用草纸把地上擦干净,出去了告诉服务员,她会再进来认真打扫的。”
斯南两条小?细腿抖啊抖地站了起来,落在周善让的怀里,哇地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我不会,我来不及了,别、别告诉姆妈!”
周善让轻轻拍着她的背:“好?的,这是我们三个的秘密,谁也不说好?不好??”
斯江把马桶冲了,拿了一叠草纸开始擦马桶圈,不知怎么也哇地哭了起来。哭了又?很懊恼,明明是舅舅的生日?,明明这一整天这么开心,她怎么能哭呢,越懊恼就越伤心,眼泪哗哗止不住。
方树人在外头?静静站了片刻,转身离开。顾北武大概就在不远的地方吧,她并不想?见到他,去年那套放在门口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就当是树山哥送来的礼物。她沿着角落匆匆穿过大堂,顾北武正站在那个原点上往楼顶看。而?她的丈夫唐思成正在楼顶工作?,监听全市的电波。
门外的暑气迎面扑来,蒸干了或许根本没有?存在过的泪痕,方树人快步走出几十步,才回头?看了看国?际饭店的楼顶,不知怎么突然希望顾北武已经不再偷听敌台了。可前?几天台湾电台里播出的那把动人的歌声?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
对了,她今天没能买到姆妈想?吃的酒醉蛋糕,师傅说一天只做两次,今天下午两点的那批,刚刚被人买完了。她只是不凑巧来晚了一步。
七月下旬的万春街,出了黄梅天,碰不上台风天,就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日子。大清老?早,弄堂里摆满了吃饭台子小矮凳,人来人往。新媳妇拎着马桶,小囡捧着痰盂罐,往弄堂口公共厕所去。
陈斯南担任“倒痰盂官”已经快一个礼拜了,瘦黑小的她一改往日的灵活,走三步歇两歇,蹲在路边看人家早饭吃啥,难免被老头老太嫌弃:“小鬼头侬走开走开,痰盂摆勒阿拉切饭台子边浪,腻惺伐色,快点去快点去”。(小鬼你走开走开,痰盂罐摆在我们吃饭桌子边上,恶心死了……)
斯南哈哈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弯腰端起痰盂再往前挪,看到人家夹煤球出来,放下痰盂摩拳擦掌也想试一试,还想去摸一摸烧得通红的煤球,吓得人高喊:“覅碰!覅碰!”。等看到住在一只门洞里的人们为了抢水龙头吵相骂,她又轧闹忙在旁边挥拳踢腿,唯恐天下不乱:“打呀!打伊呀!踢伊!”让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