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几十号人热烈讨论起播音员们的故事,景生盯着小屏幕,时不时记下几句。孟沁叹气:“西美?,你家斯江和景生怎么这么灵光?看景生多自觉啊,看电视也不忘记学习。我家镇宁对学习一窍不通,急死我们了。”
顾西美?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她几句,问她:“你上次说云南知青罢工的事儿,现在怎么样了?”
朱广茂和沈勇闻言兴奋了起来:“闹大了,前天老秦的弟弟从昆明打电话来,说景洪出了个厉害的知青,组织了五万人集体?罢工,给上面写了第三封请愿书,已?经有两批北上派要去北京了。”
顾景生和顾西美?手上都停了下来,对视了一眼。西美?问道:“不是?说州里?省里?下去了领导和工作组做工作吗?”
“没用?。谈不拢,上面知青上山下乡会?议结束了,什么结果都没有,不搞大还是?没用?。”沈勇一贯是?返城积极分?子,喝了点酒脸上通红,也不顾曹静芝的阻拦,仔细说了云南的情?况,末了挥动手臂说:“云南都行动了,我们阿克苏十六个团场,人人都想?回上海,怎么就不能拧成一股绳?我不信。”
“对,干了!”不少人振臂疾呼。
“西美?,你大哥不是?就在景洪,他去北京了没?”朱广茂问。
西美?黯然?摇头,看了沮丧的景生一眼,叹了口气。她十月份听说云南景洪出了知青带头人,写了《给邓副总理的公开?联名信》,就赶紧打电话去景洪,那边却说顾东文已?经不在景洪了,去哪里?也没人知道,有说去昆明的,有说去版纳的,也有说逃回上海甚至去北京的。再打电话给北武,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让她好?好?照看景生,别让他乱跑。
顾西美?一颗回上海的心已?经不那么火热了,又?或者她所有的热情?和勇气都消耗在了来新疆的那一年,之后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愿景和支柱。对于这样的闹事,她不反对,要能闹出政策来她总归也有份沾光,但要她参与,她是?不肯的。没结婚的知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怕看见一线光也会?拼命豁出去。她不一样,她已?经吃过?贸然?冲动行事的苦头,总希望正正当当地回上海,考回去,调回去,就是?不能闹回去逃回去黑着回去。她要为斯江斯南考虑,还有陈东来,他现在是?石油管理局的干部,经不起家属犯事,何况她自己也是?人民教师,考上师范就能从农垦系统调进教育系统,罢工了走了,学生怎么办,她可?没脸见陈校长和梁主任了。
天渐渐暗下来,吃完汤圆,朱广茂和沈勇把?孩子们全赶去朱家,桌椅靠墙,腾出一大块地方来,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拿出一样新式武器。
“收录机?”顾西美?吃了一惊:“你们两口子真舍得!我家北武学英语就用?这个,贵得要死,好?像要两百块,那个能录下声音的磁带也不便宜,十几二十块钱一盒。”
孟沁切了一声:“你阿弟被斩冲头了呀!这个是?我舅爷爷从香港回来探亲,特地带给镇宁的。一个九十三块港币,大概三十块钱的样子,上海已?经有不少人都弄到了,带到公园里?跳舞,赞得很。”
西美?犹豫了一下:“大概牌子不同??他是?在王府井的百货商店里?买的,公家定的价呢……”
朱广茂笑了:“那是?对外贸易部搞进来的一万台,就是?定的两百块一台,斩侬没商量,两三天就被抢光了,省会?城市都没轮上卖。”他伸手把?灯关了,点起两根蜡烛。
“你老公干嘛呀,快去管管。”西美?没法织毛衣,笑着给了孟沁一巴掌:“就你们两口子一天到晚倒腾,有电灯还点什么蜡烛。”
“浪漫呀,现在没人管了,可?以浪漫了。”孟沁眼里?闪着光,拢了拢鬓边的头发,低声笑问:“我是?不是?上头了?脸红不红?”
“还好?。这么暗哪看得清。”西美?失笑。
“嗳?我该多喝点的。”孟沁站起来把?棉袄脱下丢在旁边:“明年我回去了一定要买粉条和口红。”
西美?一怔,恍惚看见了她们的少女时光。
收录机里?飘出一把?甜而不腻娇而不媚哀而不怨的声音:“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
屋子里?有人叫了起来:“邓丽君!”
“千言万语!”
“来来来,跳一个。”
笑声和叫声都压不住歌声。
“那天起你对我说,永远的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
西美?不知怎么,一行泪就刷地下来了。好?在蜡烛微光里?无人留意到。
“他们在干嘛?”斯南好奇地转过身问景生。
“跳舞。”景生从?门缝里只看得到顾西美低着头还在织毛衣,织三针退两针的?,那么暗看得见才怪。她又不是孙猴子火眼金睛。
“跳舞才不是这样的。”斯南想了想:“我阿姐那样才叫跳舞,这个——阿娘说?过?是耍流氓!”
景生低头给了她一个毛栗子:“瞎三话四,这就是在?跳舞。”顾东文有一回夜里喝多了酒,抱着姆妈去林子里跳舞,鞋子都不穿,还让她踩自?己脚上,活该被红蚂蚁咬得满脚满腿的?包。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姆妈唱歌,什么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患难之交恩爱深,恶心巴拉的?。
“公园里男人抱着女人转啊转,不是耍流氓是啥?”斯南模仿阿娘的?口气:“几年前全部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