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霖拨开人群,尚未走到门口就听内堂传来一妇人的哭声。他正欲上前,被衙役横路拦截。
“小郎君止步,没看到里面官府办案吗。”天气热,衙役语气也燥。
“睁大眼睛看仔细。”裴霖从革袋里掏出一枚符牌。
符牌铁制,寸半长,四周阴刻卷草纹,中央金墨书写“司刑寺稽查”几字。
衙役没见过这种符牌,但他认得上面的文字。
他倒吸一口气,偷偷打量一眼裴霖,道:“请二位稍等。”转身就钻进内堂。
裴霖把李隆基引到阴凉处,还没开口,就见先前的衙役疾步跑出来。
“二、二位上官请进去。”衙役结结巴巴低着头,哪敢再看裴霖一眼。
时商铺大多前铺后宅,半商半住。二人穿过铺面,再转左至内庭小院,中间只隔了一面影壁。
一中年男子站立院落中,旁边有一胖妇人哭的梨花带雨,正在和州府官员陈述案情:“事情就是这样,我进来的时候元大就躺在里屋。”
说话的是归元药铺隔壁的香料铺娘子何金氏。
“元大可是我们这条巷子的妙手神医,我家四娘的恶疾就是他治好的。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个天杀的康大郎做什么要狠心下毒手。”何金氏说着又抹了一把眼泪。
“谁是康大郎?”李隆基边走边问。
前面的州府官员闻言转过身来,只稍微看了看,便急忙俯身施礼:“拜见上官。”
“不必多礼。”李隆基淡淡道。
虽然休沐,但这人穿着浅绿色官袍,腰系银带,幞头绑得一丝不茍。他长着一张略方的脸,五官线条硬朗,单眼皮,眼尾下垂,颧骨有些凸出。
“下官慕容毅,沙州司法参军,衙门里主刑罚。”慕容毅自报家门,然后微瞥了李隆基一眼。
李隆基没有回话,而是冷冷朝何金氏看去。
慕容毅顺着李隆基的目光瞧去,何金氏和她丈夫亦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何金氏眼里还挂着泪花,被李隆基这么盯着也不怵,一脸疑惑,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人谁啊?”
慕容毅收回目光朝裴霖投去求助的眼神。
裴霖回他半个白眼,随即清咳一声道:“闲杂人等先退下。”
“哦哦。”慕容毅这才反应过来,将二位目击者请出去,一边走一边汗颜。
他是吐谷浑北迁慕容氏,大家主原是吐谷浑大将军,迁唐后被安置在凉州。随着西域逐渐稳定,商路畅通,家族其中一支又迁到沙州。他的祖父曾经是效谷府果毅都尉,父亲原是豆卢军中校尉,十一年前抗击吐蕃断了腿,提前致仕在寿昌县做粮食生意。
慕容家大概自祖上起,脑子里就没有察言观色这一条优点。
“慕容参军,元小郎君的人品我是可以担保的,你可不能屈打成招啊。”何金氏一边走一边朝内堂看。
“官府办案自当秉公执法,不要操这个心。”慕容毅走在何金氏旁边,不动声色挡住她的视线。
“那可不好说。刚刚那位郎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万一。。。”何金氏昂着头看向慕容毅。
“万一什么,妇道人家添什么乱。”丈夫何氏打住了她的絮叨。
“欸,当今陛下就是妇人,你可不要贬低妇人,小心吃官司你!”何金氏呛声,“再说了,咱家四娘偷偷喜欢元小郎君呢,当娘的早就看在眼里了。我不得为未来女婿说话啊。”
“行了行了,还女婿呢,走走走。。。”
慕容毅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送走这两尊口水神后,赶紧小跑回庭院。
“上官久等了,不知上官名讳或者职务,好叫下官知礼。”慕容毅正了正幞头拱手道。
“司刑寺,凌越。”李隆基言简意赅。
司刑寺少卿凌越,近来洛阳城新贵。其父亲凌海镇为当今吏部侍郎,由于尚书空缺,侍郎代尚书事,乃六部之实首。凌越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入吏部谋差事,反倒是入刑部打磨了两年,一度成为京都官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时论资质门户,凌越尚不足以担任司刑少卿这一官职,只因去年洛阳城郊出了一件大事:陛下新请的释迦牟尼真身袈裟放在大云寺大堂供奉,被人纵火连带半个寺庙烧了个精光。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子被参失德差点失去皇嗣地位。凌越作为刑部司官员参与案件审查,三天揪出首犯可谓神速,因此得到陛下的赏识,特许擢升司刑寺少卿,一时风光无限,艳羡京都。
司刑寺一直是慕容毅无法触及的圣堂,终极一身的追求。
眼前这人身形健硕,面容俊朗,周身透着贵气,倒也与传闻符合,就是看着比传闻中更年轻一些。
“原来是凌少卿,久仰。”慕容毅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已经蹦跶了三尺高。
“康大郎是怎么回事?”李隆基问。
慕容毅赶紧答道:“康大郎是归元药铺的账房,现下已不见踪迹。据何金氏讲,半月前康大郎就神神叨叨像受了什么惊吓,说自己活不长了有人追杀他,他要找药草换金子。”
“派人去找了没?”
面对李隆基的质问,慕容毅显得有些犹豫:“那个,大部分衙役被刺史叫去城北疏渠了,衙门现在人手不够。哦,下官已经让人去叫了,等人回来了就去找。”
“疏渠?”李隆基眉头微皱。
慕容毅顿了顿,立马恍然大悟,解释道:“马上入秋冬季了,河渠水锐减,正是疏通杂草碎石的时候。寒冬就不行了,寒冬偶会积雪,这积雪上了两尺可就不好清理了,所以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