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阁只买卖消息,不杀人放火。”元白又补充道。
黝黑光亮的石壁被水汽浸湿,嘀嗒淌着水珠,柴火烧的哔啪作响,洞内一时间安静无比。
“抱歉。”李隆基突然开口。
“嗯?”元白仍然支着下巴看着柴火堆,并无聊地拨着火苗。他嘴里问着,脸上并不惊讶,甚至没有一点波澜。
“我不打算要妙娘子性命的。她。。。”李隆基犹豫问道,“她是你朋友?同僚?或者家眷?”
元白顿了顿,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来朝旁边几具杀手的尸体走去。他解开他们的面罩和衣袍:颧骨微凸,骨相硬朗,下肢肌肉健硕,手掌虎口有深厚老茧,其中二人小臂上还有靛蓝色羽翼刺青。
“突厥人?”元白脸上终于起了一些变化。
“突厥人?”李隆基亦吃惊,他走到元白身旁,瞧见尸体上的刺青,问道,“这刺青是突厥人的特征?”
“嗯。羽翼刺青,突厥左厢察在金山南的一支小部落军团。”元白耐心解释,“不过只有这两个人身上有,不知道是不是突厥逃兵。”说起逃兵,元白面带异样,他突然朝李隆基问:“听说那晚围杀你的赏金猎人中,也有逃兵?”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北庭都护府的兵。”
这人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知晓,眼下也没什么好瞒他的了。
“为什么沙州城里突然出现这么多逃逸兵作赏金猎人。。。”元白眉头微蹙,“因为霜羽青兰么,他们为什么要抢霜羽青兰?抢来做什么。。。”他侧头看向李隆基,面上皆是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表情。
李隆基被元白盯得耳根发热,目光移向一边。
“李三郎。”元白侧头打量李隆基,“你千里迢迢跑到沙州来找药草,不是为了你父亲吧?”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猜测方向一直错了,他原以为这人奔袭四千里来这是为了相王,当今天下唯一的李氏亲王,太子殿下的亲弟弟。
现下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
“太子出事了?抑或是。。。皇帝陛下?”元白问出这句话后,又犹疑起来,“可是中秋夜围杀你的时候,你身上并没有霜羽青兰,可见他们不是要抢药草,而是奔着杀你来的。”
元白几句话就猜到了关键点上,让李隆基惊讶溢于言表。
“你不该猜这么多。”李隆基左手藏在身侧,手里握了短刀,眉宇间逐渐寒冷。
“这么紧张?那就是皇帝陛下出事了。”元白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李隆基沉声质问,眼里头一次露出杀意。
元白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李隆基的左手,随后意味深长看着李隆基,面色逐渐缓和:“我并非你的敌人,也从未想过害你。我的真实身份对于你来说是累赘,等机会合适再告诉你。”
他说完又站起身来查看后面两具尸体的伤口。这几人致命伤均在脖颈,是横刀直砍肩颈命脉。刀口整齐入骨一分半,显见后来者也是训练有素的组织。
但不管怎样,这几具尸体总算发挥了他们此生最大的用处:成为他二人的肉垫。
“你觉得后来的人是来救你的还是杀你的?”元白换回了先前的面孔,打趣道,“总不是来抢天光墟宝贝的吧。。。”
李隆基并无心思与他开玩笑或者周旋,因为他发现在元白面前,他提不起任何伪装的欲望。此人三两句话就猜到了陛下染疾,在他面前,李隆基就像一张精致的白麻纸。
“不管是救还是杀,这批人都没有下来悬崖看看,而是着急去追杀前面那批人了。这倒是奇怪。。。”元白摸着下巴思考。
他在李隆基身旁一直十分轻松,甚至毫无防备。李隆基实在看不透此人。
“我公开了司刑寺少卿的身份,在这沙州城里,或者在这西域大漠里,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少。现下看来,这里藏着不少肮脏事。”李隆基冷冷道。
“哎,那你可就想错了。”元白站起身来走回柴火旁,“李思贞看着文弱,治理手段不差。沙州这几年杀人越货的事不多,算得上太平二字。”
“你又如何知晓?”
“我刚不是说了么,蓬莱阁买卖情报,自然知道许多。”
“蓬莱阁买卖情报,却查不到一个药铺掌柜的行踪?”李隆基鼻子里哼出一声,嘲讽道,“可见你们蓬莱阁不过尔尔。”
元白眸子骤然深沉。
洞内忽然静默,只剩柴火劈里啪啦的声响。
李隆基忽觉言语有些失礼,正欲开口,对方却先开了口。
“你说得对。要不夸你聪明呢。”元白往手掌哈了口热气,又添了根柴。
“我。。。”李隆基看着元白手里的伤,内心有些复杂,“我没别的意思。”
“李三郎。”元白口里哈着白气,“你不该公开司刑寺的身份。”
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一闪一闪,李隆基只看了一眼,骤然被惊到。
元白的眸子,竟没有了一路的沉稳,变得有些飘忽,严格来说,像是担忧。
他在担心他?
李隆基悄悄蜷缩了手指:“不得已为之。”
元白叹了口气,神情凝重道:“李三郎,边境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好对付,这里各路人马混杂,还有突厥、吐蕃这两头蠢蠢欲动的狼,你公开身份这步棋走的实在危险。万一你在沙州被外族擒获,或是被走马沙匪伤到。。。”
“跟霜羽青兰比,我的命不重要。”李隆基在灰暗阴影里扬起嘴角苦笑。
“胡说。”元白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