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道眼睛忽然放光。
“少卿?”吴有道有所期盼。在得知李隆基的少卿身份之后,他对待李隆基的态度少了嫉妒,多了乞求。
“兴龙寺门前卖香的小娘子,是你朋友?”李隆基问。
吴有道明显一怔:“少卿何出此言?”他想了想,回道,“吴某在寺学助教半年,来听学的各路人见过不少,但卖香小娘子么,吴某不曾见过,也甚少踏出寺院山门。少卿可是寻这位小娘子?或许可以问问智远师傅?”
他说得越是一脸真诚,李隆基心下越沉。
“少卿可否。。。”吴有道终于鼓起勇气问霜羽青兰,可是话只说了半句,就见李隆基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跟京都要员询要霜羽青兰,本就是一件越矩之事。
吴有道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碾得稀碎。
故人(一)
汗巾泡在水盆里,晕染出一片血红。
梅花刺绣斑斑点点,污秽不堪。
“我其实啊,不喜欢这梅花,太过清冷了,是我家老头喜欢,就随身带着了。”
也不过才十来岁的小少年,穿着素白衣袍,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戏谑的口吻,像个长安恶少年。
他的眼睛总是微微弯着带点笑,眼神清亮,透着一些与年龄不符的老成,神秘、又善于洞察人心。
眼睛么。。。倒是和那个人的很像。
只是他的面容,李隆基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阿郎?”裴霖端来一盆清水,见自家小主人坐在案前若有所思,本不该打扰,但伤口需要重新清洗,便小心翼翼提醒。
李隆基骤然回过神,揉了揉眉心:“何时进来的?”
“将将才进来的,见阿郎在想事情,本不敢打扰,可是伤口需要净水清洗下,便叫了阿郎。”裴霖将铜盆放下,又拧了把帕子给李隆基擦拭伤口,再重新敷上药膏,“沙州城用清水不容易,好在我们买的这座宅子就有水井,虽然贵了五十金,倒也值得。阿郎手臂感觉如何?是否还使得上力?”
“无妨,伤口不深,我又在洞中服过霜羽青兰,现在手臂只是有些酥麻,提刀还是可以的。”
“元郎中让我们明天去他宅子治伤,这其中不会有诈吧?阿郎莫要被他迷惑了。”裴霖一边包扎一边眨着眼睛思考,“话说我之前没注意,这个郎中长相竟这般好看,嘶~跟那个归元药铺的元大,长得一点也不像啊!”裴霖像发现了不得了的新线索一样,瞪大眼睛看向李隆基。
“多事。”李隆基只冷冷回了两个字。
裴霖还想继续分析,一抬头看见小主人渐渐冷漠的神色,便闭了嘴。
“有件事你等下去办。”李隆基突然回想起一个人来。
“阿郎吩咐。”
“兴龙寺淸斋住了个西州乡贡,叫吴有道,你派人去西州查下他身份。”李隆基从案桌上拾起一株兰草交给裴霖。
这株兰草呈青灰色,叶尖有一点白。这是他在天光墟洞中故意留存的一株。
吴有道自称西州人,西州同沙州一样,大漠重镇,重商贾轻文人。他既生长于西州,却又深谙水性,还通晓乾坤之术,更致力于科举入仕这条道路,实在不像祖辈长居西域之人。
彼时西域、北庭二都护府成立时间不久,两地因长时间为混战之地,人户凋零,是以这些年圣人时常下旨将中原罪人流放至此,补充人丁。若吴有道恰好是某个被宗室连累的流放旧臣之后,他便暗中救上一救。
“另外。”李隆基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道,“霜羽青兰既然已经找到,去州府衙门通知李思贞,把瓜沙道沿途海捕文书撤了,改暗寻。”
“暗寻?可是陇右道这么大,不借助沿途烽燧力量,我们很难找到康大郎。”
李隆基把汗巾捞起在手上,看了一会儿,道:“照做就是。”
长庚星出,寒凉肆虐。
南柳巷尾的宅子里,吊炉正冒着热气,咕噜作响。院子里灰鹞扑腾着翅膀落在树上,炯炯有神望着屋内。
自兴龙寺回来后,元白一直昏睡到现在。
他长长伸了个懒腰,随后拣了件长袍披上,到地炉旁坐下。屋子里被烧得温热,元白盘着腿烤火,烤了小半个时辰,面上才渐渐恢复血色。
随着晚霞最后一丝余晖沉入院墙,院中变得麻黑不能清楚视物。除了树上的灰鹞时而挪动位置,不闻一丝声响。
黢黑的院子里,现下正杵着两个穿胡服的男人。
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身强体壮,一个两鬓斑白,显是上了年纪。他们从日头正盛一直站到日沉星出,中途愣是一步没挪。
眼下年老的有点受不住了,背上汗湿,手指发颤。
山雀惊动灰鹞,这禽兽一脚弹出,扰得枯枝枯叶一阵响动。
寂静被打破,年老的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倒。
“啊啊。。。”哑叔站在廊庑上比划,欲迈脚去扶,年老的男子赶忙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抹了一把额头汗,直立起上半身。
哑叔哀叹一声,朝里屋看去。
地炉旁的年轻郎君盘腿坐在那里,盯着炭火里的火星子,眸子一动不动。
当药汤气味弥漫整个院落后,吊炉罐子终于被热气冲开盖子,叮叮当当跳起来。哑叔松了一口气,赶紧进屋收拾药罐,小心翼翼盛了一碗药汤给元白,随后指向庭院里。
元白打了个哈欠,端起药碗轻吹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老秦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身形强壮的年轻男子双手交叉,恭敬答道:“回少主,老秦今早自戕了。我们的人去山中老屋找到他时,他已悬梁自尽,身上搜出一张婴儿襁褓。”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帛递给哑叔,哑叔来回翻看,朝元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