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元白感觉到身下的背脊越来越紧张。
“你在害怕什么?”元白语气有些玩味,“因为陛下病重,太子是第一嫌疑人?你父亲也是?”
“郎中。。。”
“李三郎,你不用害怕。”元白柔声道,“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皇嗣,他只需要等待即可,没必要节外生枝去陷害当今陛下。你这么紧张,都忘记朝野还有一个人了。”
李隆基思忖片刻,目光微诧:“梁王?!”
“除了他,我暂时想不到第二个人。”
李隆基深呼一口气:“太子伯伯年富力强,他怎么敢!”
元白又问:“你觉得太子品行如何?”
李隆基怔了怔,道:“太子伯伯仁厚。”
元白轻笑一声:“帝王仁厚可不是好事。”
李隆基哑然。他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只能道:“李家正统,足矣。”
元白在李隆基背上扭了扭,调整了姿势。他发现此人的肩膀,简直硬得如华山一般,磕得自己脑瓜疼。他微微皱着眉头道:“现在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梁王所为。咳咳。。。”
李隆基轻轻点头:“这帮人太狡猾,将炼铁工坊藏在大漠之中,追查无异于大海捞针。今夜回去,只能先从杜晦明和翟府下手。杜晦明心思缜密,我其实没有多少把握能从他口里得到答案。翟府那边倒是好办,但就怕他们也是别人手里的磨刀石而已,还不够资格接触到上峰。”
李隆基顿了顿,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最近沙州发生这么多事,苏家后人的去向我想应该瞒不了多久了。跟我回洛阳吧,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元白呵笑一声,将身上的袍子拢了拢,道:“想通了?”
李隆基一怔,随即涨红了脸,声音带着微怒:“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人?”
浸出的血渍将李隆基的衣衫污黑,元白悄悄将左肩伤口空了出来,半晌,他轻声道:“苏家旧部,可保你于危难之际。。。”说完这句话,元白实在是扛不住了,他渐觉大脑迷糊,靠在李隆基背上打起了瞌睡,嘴里最后嘟囔了一句,“大唐。。。不能没有李三郎。。。”
呼吸短暂的凝滞。
十年前李隆基在翠湖边溺水,被一个白衣小少年救起来,半晕半醒之际,耳边似乎听到过这句话。
“郎中。”李隆基颠了颠背上的人,让其更加稳固的靠在自己身上,“十年前,你是否去过紫薇城,去过翠湖,救过一个少年。。。”
“唔。”背上的人咿咿呀呀低吟了几声,过了一会儿,又没了声音。
李隆基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他眼眸中映着天上的星辰,浩瀚又明亮,嘴角拉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形,坚毅冷峻的双颊也变得温柔起来。
踏入沙州城以来,这是他头一次这般愉悦。
“你的祖父,曾祖父,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他们是大唐的不二功臣。苏家应受到帝国的尊敬和厚待,而不是党营争执的筹码。“他顿了顿,又颇为自豪道,”我的祖父,亦是千古一帝,是我从小仰望不到的人。我的祖母。。。我幼时在宫中贪玩不小心误入地下冰窖,被关了一天一夜,被救出来时生了严重风寒,浑身发烫,烧到胡言乱语。当时大家以为我活不了了,是祖母抱着我,一口一口将药汤喂了进去。我在宫中养了七日直到寒热退去才回府。可父亲却嫌我惹祸,大骂之后将我禁足一个月。我那时恨及了我的父亲,只道我的祖母,是一个温柔和善的长辈。。。”
“呵。“李隆基自嘲道,”我的童年,好像一直活在禁足之中。。。不过后来。。。“他紧了紧手掌,像握着一件及其珍贵的事物,笑了笑道,”后来我在翠湖边遇到一个少年,他救了我。也是奇怪,他明明跟我一般大,却总是装作老沉的模样,教了我些许道理。这感觉就像是沉在深井中快溺水的人,无意中望到了一点星光,从此便不肯再妥协命运,拼了命也要去够到心中的希望。”
“郎中?”李隆基又喊了喊,半晌不见背上有动静。
半夜的沙漠最是寒凉,对受伤之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李隆基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决定,他就应该守在地下工坊等待余阳的救援。
元白提起全身力气想动一动证明自己还活着,可实在是空有心力不足,最后只是动动手指抓了抓李隆基的衣襟,以回应自己尚未气绝。
李隆基脸颊靠上元白的手背,凉气似乎较先前减弱了一些,约莫是他的药开始起效果了。他心中浅浅松了一口气。
天上斗转星移,眼前浮沙狂舞。
鸣沙山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气势如千军擂鼓,呼啸如排山倒海,实在当之无愧敦煌八景之一。
李隆基哈着白气,一步一步坚定地踩着黄沙前行。可是走了许久眼前的景象仿佛从未变过,远方也见不着灯火。他心中有些焦急。但有一点安慰的是,背上的人呼吸渐渐匀称,睡得尚且安稳。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啸,一只灰鹞扑腾着翅膀飞来,停留在二人头顶盘旋呜咽。
它盘旋了一会儿,忽然打着翅膀飞将下来,李隆基正欲抵挡,却见灰鹞双爪轻轻落在了自己肩膀上,轻收双翅,毫无攻击意图。
一股淡淡的冷梅香从灰鹞翅膀下传出。
李隆基先是皱眉,随即释怀道:“你有何方法救你主人?救不了,炖了你。”
灰鹞似是听懂了一般,在李隆基肩膀上左右移动几下,随即扑腾双翅将元白腰上的瓷瓶抓于爪下,嘤嘤两声便往远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