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是从凉州回突骑施的织毯商,大部分是突骑施人,不怎么懂汉字。随行有一名译者,是甘州本地人,言谈举止来看似乎没入过中原,不懂金叶上的文字意思,只觉得金叶工艺好,样子少见,就收了这批金叶。”
“一批?”元白惊讶道。
“是,一共八十枚。朝廷经常赏赐官员金银珠宝,有些官员遇家中急事变卖御赐之物也不是没有,但一般都会抹了印鉴或者直接熔了再变卖。像这样不处理金器印鉴大批量交易的,属下还未曾见过。”
“难道变卖金叶的人?”元白嘴上问道,其实心中已有了九分答案。
宁玉点了点头,道:“□□成是康大。我们的弟兄拿了画像让译者指认,译者说容貌对不上,但那人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右腿。”
元白手指抚在舆图上,最后停留在双泉驿,那是莫贺延碛道上的第四个驿站,亦是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的路经之地。
元白眸光凌厉如刀,沉声道:“没想到最后选了北道。北上是要去哪里?”
宁玉道:“难不成他想躲进天山?天山地形复杂气候多变,野兽猛禽又多,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元白指尖敲打着舆图,缓缓道:“亡命之徒,哪里还有得选择。。。”炉火的热气和门口的凉气交织,让屋内的空气变得忽冷忽热,他有些不舒服,捂着左肩的伤口咳嗽了几声。
宁玉悄悄往右边移了几步,挡住了门口的凉气。
“我们的弟兄已经在附近加紧搜索了,相信很快就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嗯。”元白揉了揉眉心,最近一个月的信息量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好似一张巨大的网,逐渐摊开在他面前。而这个一直逃逸在外的康大,本应是各路人马聚焦的重点人物,如今看来,倒像是一枚引子而已。
宁玉看少主精神有些疲惫,便不过多打扰,只最后问道是否要增加粮铺供应,缓解粮市紧张。元白想了想,决定还是暂不出援手,他倒想看看,李思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山雨欲来(三)
鸡鸣寺。
李隆基和李思贞饮茶饮到了下午。
二人从岭南的稀奇风俗一直谈到江淮的美食美人,推杯换盏之间言笑甚欢。末了,一名近卫来报,悄悄附耳几句,李隆基这才施礼告辞。
看着李隆基离去的背影,李思贞收敛了笑容。他握着茶碗许久,眼里由欢喜逐渐变得凝重。
余阳早就候在宅子门口,见李隆基回来便迎了上去,边走边道:“刚刚一个叫卖耍货的商贩走到宅子前,把东西悄悄塞给了近卫。”
正堂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枚金叶、一张线路草图和一盒归元丸。图纸右侧简单写了几句话,字体歪歪扭扭似孩童书写一般。
李隆基不着痕迹笑了笑,拿着金叶仔细端详起来。
金叶对他而言,着实不是稀奇之物,直到他翻到背后看到了叶柄上錾刻的几个字:五分太右藏。
“余阳,我记得裴霖随身也带了金叶?”李隆基问道。
“是。但这枚金叶跟阿裴带的不同,阿裴带的是普通金叶,用于日常花销,没有錾纹,而这枚有錾纹。去过两京做生意的应该都知道这是皇宫之物,没几个人敢收。现在这枚物件出现在莫贺延碛道,确实奇怪。”
“裴霖人呢?”李隆基这才注意到平时聒噪的小侍卫今天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裴这两日得了风寒,身上烧得厉害,现下喝了药在厢房睡着了。”
李隆基回想起前日裴霖在牢狱守了一晚上,温声道:“嗯,让他先休息,这副药不行就换个郎中。”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余阳,你曾是羽林卫,在宫中可见过这个物件?”
余阳一怔,随即道:“有的。前几年饶州上贡了一批金器,其中就有这种金叶,太府寺收在右藏署,打上了印鉴,后来端午节的时候陛下赐了一些给。。。”他犹豫道,“给了梁王府和一些在平乱中有功的大臣。相王府也有一些,但数量不及梁王府多。”他指的平乱,是朝中那些长期不服陛下管控的旧宗室党羽,他们被罗织罪行,只不过在被捕时反抗了一下,便被梁王手下定作谋反,强行诛杀。
李隆基眸子微眯,手上不断摩挲着金叶。半晌,他冷冷道:“此线索太重要,我亲自去追。”
余阳一惊,忙道:“阿郎勿要着急!这封信是谁送来的还没查清,万一是个圈套,诓我们去莫贺延碛道呢?近卫中有人分派去了莫贺延碛道,可我们没有收到近卫的任何消息。。。”
“这封信没问题。”李隆基脱口而出。
“阿郎为何如此笃定?阿郎认识送信的人?”余阳不解道。
“嗯?”李隆基鼻子里哼出一声。
余阳自知僭越,脸有些微红,低下了头。
“出发之前,先跟我去趟州府大牢。”李隆基将金叶和信纸收入怀中,胡凳还没坐热,便带了人往衙门赶去。
自重阳后,沙州的温度骤降,整个城区的树木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集体落叶变得光秃秃,使得本来就风尘仆仆的街区变得更加苍凉了。
此时东西大街上咳嗽声,鼻涕声此起彼伏,看来许多人都不太适应突然变化的温度,染上了风寒。
州府大牢也不例外,今日就只有一个衙役在外把守,其他的要么生病要么在衙署门口应付还在闹事的百姓。
“啊切!”衙役正哆嗦着打了个喷嚏,见李隆基到来,赶忙掏出一方口巾遮住口鼻,拱手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