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闻言微怔,有些不明白苏淡云的意图。
可看着对方那真挚关切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又渐渐打消了心中疑虑。
嗯,没准她就是纯粹在担心自己吧。
再说,她这般年轻,也不一定能把出什么来,就算真能把出个大概,相信她也不会将自己的情况四处宣扬了去的。
江氏在心中思量片刻,随即便笑着点了下头,“那就有劳三弟妹了。”
苏淡云很是喜出望外,方才她其实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的这个口,没想到江氏竟会这般爽快就同意了。
她连忙起身,走到江氏旁边的圈椅坐下。
两张圈椅之间隔着一张小茶几,江氏将右手放在那茶几上,又将宽大的衣袖往上拉了拉,将纤细雪白的皓腕露了出来。
苏淡云连忙拿出丝帕叠好放在那皓腕之下,让江氏不至于被冷硬的桌面硌到。
江氏见她这般细心周到,嘴角不禁又多了几分笑意。
苏淡云倒是没留意到江氏的神情变化,每到给病人诊治的时候,苏淡云便会立马收拢心神,精神全都只集中在这诊治上头,此刻她便是如此。
她十分娴熟地将手指搭在江氏腕上,垂眸把脉半晌,之后又示意江氏换上另一只手,再一次凝神感受起来。
江氏看着,心中诧异不已。
只觉的对方那手势那神态,看着就是个行医多年的郎中,根本不像她之前说的只是跟着外祖父学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江氏越看就越觉稀奇,一直静静观察着。
苏淡云仔细感受着诊到的脉象,不由得就想起了上一世师父曾诊治过的一名病人。
那病人是个富商家的夫人,自唯一的孩子夭折后便得了病。那夫人本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起初家人都没留意到那夫人的异常。直到过了几年,那夫人的情志越发失常,两三次寻死未果之后,家人才觉察出了不对,经人介绍请了师父过去看诊。
当时师父的手札上,是如何记录那次医案的呢?
苏淡云在心中飞快回忆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收回了手。
见她诊完,江氏努力压了又压,总算暂且压下了心中惊诧,浅笑着问了一句如何。
苏淡云朝江氏微微一笑,道:“以大嫂的脉象来看,似乎有些心气不畅和肝郁血虚之状。心主血脉又主神志,气血运行不畅者通常都会导致情绪不佳,不知大嫂平日是否常无来由地感到心情低落,郁闷难解?”
江氏听着,笑容微滞。
下一刻,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垂下眸去,借此掩饰住了眸中飞快闪过的一丝痛苦,可指尖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她连忙快速又自然地将手掩在了宽袖里,双手紧紧握起,待平复后才松开了手,随之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来,似是在借着喝茶的功夫掩饰住方才情绪的波动。
如此默默抿了两口热茶,她放下茶盏,朝苏淡云神色如常地微微一笑,“三弟妹所言不差,我的确偶有兴致缺缺之时。”
她方才的这番神色变化其实十分细微,旁人不一定能看出个中端倪,可苏淡云学医多年,观察力早经过了刻意的训练,又岂会错过这些重要的细枝末节。
只是这一通观察下来,倒是让苏淡云本就不甚轻松的心不禁又往下沉了沉。
她知道江氏性情并不外放,只是她没想到,江氏比她以前看到的还要内敛克制,只怕她平日表现出来的痛也仅是她心中痛楚的一毫不到吧。
经方才一番诊断,她可以断定江氏的确是早已得病了,江氏这样的克制无疑会让她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如今她算是明白上一世江氏最后为何会突然病得那般严重,只怕江氏那不是突然病得严重,而是早就一日日累积成山,而与娘家人的决裂便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因为那根稻草,那早已日积月累的高山便顷刻崩碎,如泥石流般冲泻而下,转眼就将她摧毁。
思及此,苏淡云的心里似是被什么重重压着,让她觉得越发地沉重苦闷。
不行,她不能让江氏再被那心头的大山压死!
她虽没有师父的本领,但她一定要试一试,趁着江氏心中的大山尚未成型,她一定要试一试!
心中拿定主意,她仔细斟酌了下,微笑道:“我记得以前听过一些医案,正和大嫂的情况有些类似。而治疗此种问题,除了心理上的刻意调节外,还可以辅助汤药和针灸之法,几管齐下,见效更快。”
江氏微怔。
也不知是吴太医刻意隐瞒还是他没有涉猎过此种情况,江氏记得自己并没听吴太医说过这样的话,不禁好奇道:“三弟妹此话怎讲?”
苏淡云想了想,解释道:“方才我跟大嫂说过的症状,简单来说便是人体内的阳气不足和阳气运行不畅,因此,若使用有温阳和舒阳功效的汤药,并加以针灸,渐渐调理体内阴阳之气,阴阳均衡,气血充盈,情志可舒畅。”
听她将医理娓娓道来,江氏之前压下去的惊诧不禁又被勾了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赞道:“我看弟妹的样子,说是已经行医多载,见过病人无数,怕是都有人相信。”
苏淡云听了,当即心头一跳。
江氏这么说,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方才是自己大意了,每次一给人把脉,她便仿佛回到了上一世跟着师父学医时的日子,以至一时间都忘了掩饰。
她心中忐忑,却见江氏只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那眸中除了诧异和惊讶,倒是没有丝毫的质疑和探究。
苏淡云不由得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羞赧道:“大嫂过奖了,我这不过是架子装得足罢了。”
江氏刚见完她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此时却见她突然害羞起来,不禁觉得有趣,难得轻笑出声,“我看你就别谦虚了,我看得出来,你这肯定是下过苦功夫的,可不像是摆摆架子而已。”
说着,想起苏淡云送给她的冻疮膏,再想到苏淡云今日给她诊病的言谈举止,她不禁目露欣赏之色,叹道:“你年纪轻轻便懂得这么许多,我看你在学医上定是个天赋不浅的。
若当初不是嫁给了三弟,说不准你已经继承了你外祖的衣钵,日后怕也是闻名一方的女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