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镇眼底笑意浓厚,偏偏自己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太好了,我就想着如果你没有特别想吃什么的话,就带你去一家我相熟的酒家菜私房馆子。老老板吴老爷子是当年北投酒家菜界的第一把交椅,不过近几年已经很少亲自下厨,通常交给两个儿子掌勺,口味还是十分道地——”
大名鼎鼎的酒家菜!
海家珍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口水差点溃堤。
酒家菜是台湾精致台菜的起源,自民国初日据时代,距今已有接近百年历史,初始是仕绅、官员、员外们的排场饮宴,有艺旦作陪,菜色细致美味、注重刀工与摆盘,后来台湾光复,经济起飞,第二代酒家菜崛起,更是万花齐放……
早期的台湾酒家大多集中于艋舺、大稻埕,日据时代有蓬莱阁、东荟芳、平乐游、江山楼等等,光复后,大稻埋一带的百玉楼、百花红,北投的吟松阁、新秀阁。
以福建菜福州菜为基底的酒家菜,驰名天下的布袋鸡、烤乳猪、五柳枝、佛跳墙、桂花红蟳、螺肉鱿鱼蒜,七仙女转盘等等,除了味道鲜香丰美之外,更富含优雅人文的内涵。
“你想去尝尝吗?”
开什么玩笑?她当然——当然——
海家珍心里强烈交战挣扎,体内每颗吃货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去要去要吃要吃,但是稍早前才告诫过自己,剩下这六顿的晚餐得拿捏好分际,别制造出更多的暧昧。
所以她都盘算好了,随便小面摊、简餐店、小火锅店,方便快速吃顿饭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解决,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聊天增加感情什么的,不存在的。
但这可是酒家菜啊……
“我们……只有两个人,吃酒家菜吃得完吗?还是去我刚刚说这家面店——”她只能弱弱的想出一个最烂借口。
“你应该对我们俩的食量有信心才对。”闻镇笑吟吟地看着她。
海·大胃王吃货·家珍,竟一时无言以对。
经过昨晚老北京羊肉火锅一役,她那奔放的胃口早就暴露在人前了,现在才要假装吃得比鸽子少,谁会信?
她有种搬了大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感。
海家珍北上读书工作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台北原来有这样的一间酒家菜馆子,曾在大学时期跟同学凑热闹来洗过温泉的北投林间深处,还藏着这片一个世纪前的美丽风华……
入夜的北投,山脚下灯如海,山间空气沁凉湿润,有着森林的特有静谧和神秘,而就在半山腰一条蜿蜒石子路尽头处,豁然出现了间彷佛宫崎骏“神隐少女”中温泉汤屋的小型日式建筑。
屋檐下垂吊的却是闽南式的福气滚圆红灯笼,搭配着室内晕黄灯光,在每一扇雕花木框玻璃窗透出温暖喜庆的氛围,唧唧虫鸣和隐隐的桧木香气幽然轻浮在夜色中,这里美得像一场梦境。
她从眼镜蛇跑车下来,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恍惚间几疑自己置身在电影场景里——
妆容娇美衣饰诡丽的艺旦抱着琵琶,娠媚中带着一丝倦然的绝艳……
白色西服仕绅抚过微翘的小胡须,相互推杯换盏纵声大笑……
衣香鬓影酒酣耳热,菜肴香气蒸腾销魂……
“哇!”她知道自己惊呆了的模样很蠢,但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啊!
肩头忽地一暖,海家珍愣怔抬头,这才发现闻镇将身上的飞行外套给她披上了。
入夜的山上空气清新沁寒,只穿了件薄外套的海家珍还来不及感觉到冷,就已被带着浓浓男人气息与体温的外套包裹住,一瞬间,她不自禁颤抖了一下,有种“大事不妙”的酥软悸动感窜过背脊。
——冷静!这一切都是套路!
她动作僵硬地把外套拿下来,挤出礼貌的笑容道:“不用不用,我不冷,谢谢你啊。”
“好,如果有需要随时告诉我。”他好脾气地把收回的外套挂在手臂上,嘴角微微上扬,海家珍总觉得他像是看穿了自己骨子里狷介的矛盾和抗拒,却绅士地没有点出来。
“谢谢啊。”她回以微笑,却又更谨慎了一分。
虽然他的温和非常地体贴人,她却不喜欢在一个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年头哪个职业妇女不是披挂上阵,在身上穿上一层又一层的武装,保护着女性独立自主的尊严和内心深处最为柔软脆弱的那一处地方。
守护自己,不再轻易将生活、梦想、情感交付寄托在谁身上,已经慢慢成了生存本能。
不再像过去,因为一个小清新(?)的男孩会对自己脸红,而自己又不讨厌,就觉得“啊!这个邻家少年郎其实挺好、挺真心的”,应该会是个很好的伴,然后就答应了交往,揣想着未来可能有机会共度一生啥啥的。
年纪渐长,单身的生活又过得自在,所以她对于爱情或伴侣这码子事,已经有了新的见解(挑剔)。
如同现在很多男人的抱怨与困扰,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那么难搞……
骚年们,那是因为我们学聪明了啊!
温良恭俭让太久,习惯付出太久,最后不是在压抑中灭亡,就是在压抑中变态,然后……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闻镇野生动物般的锐利敏感让他再度觉察到她的警觉和退缩。
他几乎想叹气了,但继之而起的是熊熊燃烧的狩猎战斗欲望和雀跃愉悦——
果然是他看中的家珍小姐!
“我们先进去吃饭吧,”他如果看出了什么,依然深沉稳若泰山,低头微笑道:“你总要答应我,先让我喂饱你。”
“嗯,吃饭皇帝大。”她忙不迭的猛点头,对于他没“穷追猛打”,大大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