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家子加起来十多口人,他们来投奔了,却是没有田地的!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指着牛多一家肯定不成啊,因为他们也只是佃户而已,每年的收成刚刚够吃。
那怎么办呢?那两家人只好自己去开荒。
但周边能开垦出来的土地,其实都已经被开垦出来了,且都是有主的。
所谓的开荒就只能往深山老林里去找。
好在就是牛满栏的表妹嫁了一个猎户,她公公和她丈夫两人都有在山里生活的经验。也是两家人运气,顺着荒山往里头走,真被他们找到一大片平地。虽然那平地上只有五分之一有厚土,开垦出来后勉强能算良田。而剩下的五分之四布满了小碎石子,泥土层非常非常薄,这就算被开垦出来,连劣等田都算不上,根本没法种东西。
两家人偷摸着把那块平地上能种植的部分开垦出来了,然后问庄头(也就是今日陪着牛多一起来的这位管事)借了种子,播撒下去后精心照料,那年也有了收成。
虽然山里那块平地的可种植面积不大,但这块地是偷偷开垦的,既不用给朝廷交税,也不用给主家交租,收获的每一粒粮食,最终都能填到他们自己的肚子里去。
再加上那两家人投奔时,虽然看上去非常非常落魄,但身上好歹还偷摸藏了一点点银子。他们把银子给牛多,让牛多一家用银子给主家交租金——往年都是用粮食来交租的——管事知道他们缺粮食,就只收了银子,没有非要牛多一家把粮食上交。
这么着的,那两家人再弄点野物什么的,当年就没有人饿死。
再往后呢,那块平地上不是还有五分之四的面积用不上吗?
但他们两家人加起来有十多口,各个都是能吃苦的,就从别的地方挖了土运过来,硬是把剩下碎石地改造了。改造之后,这剩下的五分之四面积也能用来种地了。虽然这五分之四的产量非常低,但总归是有产量的。而这些产量又全部归他们自己。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
知道这些事后,再看牛多在万商面前战战兢兢,这就很好理解了。
第一,他亲戚那两家人擅自开荒没去衙门登记,这相当于偷税漏税,又因这个行为持续了好几年,如果往严了判,绝对是重罪;第二,牛多作为佃户,他们一家虽然确实是努力干完租田的活才去帮亲戚干活的,但如果主家追究,说他们竟然还有力气干私活,那么主家要把租田收回去,他们也没办法。那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就难了。
他这次来找万商,相当于把亲戚家的违法乱纪和自己家的不守规矩都暴露了。
他能不战战兢兢吗?!
之前万商传话说如果谁提供增产的方法,她将重重有赏,牛多现在不敢要任何赏赐,只要主家不惩罚他们,不把他两家亲戚拉到衙门里去坐牢,他就万分感激了。
他之所以来找万商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因牛满栏表妹嫁的那个猎户在山里受了伤,用自家土办法治了却没好,现在人还发着热,再不想办法送医,人真的就要不行了。这几年,虽然是牛多一家在想办法照顾那两家亲戚,但那两家亲戚也会送些野鸡蛋、野兔子肉给牛多一家,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掉。
但送医就要下山和人接触,这一接触就有可能暴露他们私自开荒的行为。
总不能看着亲戚们都去坐牢吧?
牛多只能找上万商赌这一把。
万商一听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立刻道:“早说有人伤着等救命啊!我立刻安排大夫过去。”都不用她吩咐,立刻就有机灵的大丫鬟走上前,从万商这里取走手牌,然后快跑着去找了外院的管事,叫他们赶紧带着大夫和伤药,第一时间赶车去清渠庄。
牛多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就解决了,整个人愣在那里。
万商大约知道牛多在害怕什么,就问他:“你是佃户,我是主家。我们之间签的契是我把地租给你种,然后你每年交租子给我。那我问你,你可有偷摸着少交租?”
牛多连忙喊冤:“贵人明鉴,小的一家本本分分,从不敢少交一丁点的租子。”
管事也在一旁帮着作证。
万商笑了笑:“这不就得了。你们从来没有少交一点租子,说明你们从来没有违反契约。既然从来没有违反契约,说明你们从来都没有做错事。你去帮亲戚家干活开荒,那根本是你自己的私事,和我们之间的契约没有任何关系。我又怎么会怪你?”
在历史学的概念上,人们认为佃户和主家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被剥削者和剥削者的关系。但在经济学概念上,人们认为这只是普通的经济合约,不存在压迫关系。
万商觉得这个得综合来看。
如果一个好的主家,定下的租金非常合理且不随便涨租,不以任何理由放纵剥削,还会给佃户提供铁质的农具、耕牛来帮助他们增加效率,同时更不存在对佃户的非打即骂,整得就像是现代社会的公司雇佣员工一样,那么这就是简单的经济合约。
但如果是一个坏的主家,视佃户为自己的私产,那佃户就是被剥削和压迫的。虽然现在的法律规定说打死佃户,主家要受杖刑,但很多时候这条法律都形同虚设。据说在很多庄子里,佃户的待遇只比农奴稍微好一点,但同样是被视为草芥的存在。
考虑到现实环境,世家千百年来圈了大量丰沃的土地,紧接着新朝成立后,武勋、皇族名下也拥有很多土地。安信侯府名下的土地不就是这么来的吗,总不是先侯爷自己生的。上位者名下的土地越多,佃户就越多。一个世家可能拥有几万佃户。在这样的情况下,万商要是天亮时站出来说一句“把土地还给佃户”,天黑前她就得死。
万商无法去解放安信侯府名下的佃户。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使得安信侯府和佃户的关系是普通的经济合约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