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披上外袍出了门,从驿卒手里接过热水,再去敲崔荷的屋门,来回几趟,才回来照顾谢禹。
驿站靠山而建,夏夜的温度比城里要低,一阵凉风吹来,卷起满室清冷。
谢禹在窗前站了许久,看着阿爹忙活,直到他推门进屋,谢禹才关上窗户,乖乖来到木桶前脱去衣服洗澡。
等一切处理妥当,他们才一起进了隔壁的房间,崔荷坐在榻上替谢鸾绞头发,谢禹来到床榻前,脱去鞋袜钻进了被窝,被窝里暖融融的,谢禹冰凉的手脚也逐渐获得些许温暖。
谢翎走到桌前拨了拨灯芯,昏暗的光似是被剥了一层皮,露出了洁净明亮的光来,落下灯罩,烛火变得柔和许多。
厢房的床太小了,两个孩子挤在最里面,崔荷躺在外面,留给谢翎的位置并不多。
崔荷侧过身去,给他匀出了少许空间,谢翎脱去鞋履躺了上来,往里挪了挪位置,紧紧贴在崔荷身后才不至于被挤下床去。
他的身躯如火,熨烫得崔荷浑身舒坦,枕在谢翎的臂膀上,轻轻拍打着两个孩子的后背,绷紧了一天的精神总算得到了放松。
屋瓦上有雨水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默的夜里,弹奏出一曲轻松舒缓的曲调。
两个孩子已经安然入梦,谢鸾贴着她睡,谢禹躺在最里面,背对着他们独自面壁。
崔荷给谢禹掖好被角,盖住他的后背,转而低声对谢翎说道:“阿禹回来后不怎么说话,是不是因为咱们舍下他生气了。”
“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他没生气,就是累了,阿鸾今夜不也安安静静的吗?”
他的解释不无道理,赶了三四里地,又淋了雨,崔荷到驿站后也觉得筋疲力尽,更不要提两个孩子。
谢鸾神色恹恹,谢禹应该也是这样的缘故,于是崔荷没再细究。
两人讲了一会话,崔荷抵不住倦意,闭上眼沉沉睡去。
夜色深沉,雨水已经停了,万籁俱寂的院子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崔荷在半梦半醒之间,被谢翎推醒了,睁开眼,就见谢翎神色凝重,他捞过床头的外袍穿上,低声说道:“阿禹好像在发热,我去唤红袖过来看看。”
崔荷连忙起身去看谢禹,他浑身都在发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更是不正常的潮红,一摸脑门,烫得厉害。
这次出门,只带了绿影红袖两个丫鬟,他们随着队伍晚了一步到客栈,安顿好睡下后没多久,就被谢翎敲门唤醒,红袖穿好衣服,连忙过来给谢禹看病。
屋内的动静有些大,谢鸾睁开困倦的眼睛,看到屋里多了许多人,冲站在床边的崔荷喊了一声。
崔荷坐到床尾扶起她,谢鸾不安地问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崔荷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哥哥生病了。”
谢鸾不太理解生病是什么意思,但她爬到谢禹身边,看到他双眼紧闭,嘴唇苍白,浑身打哆嗦,忽然就想起曾祖母去世前的模样,在她这个年纪不懂什么是生死,但是知道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曾祖母。
谢鸾的眼泪说掉就掉,趴到谢禹的身上哭着喊哥哥,崔荷哭笑不得,连忙将谢鸾抱起来,解释道:“只是生病了而已,你哭什么。”
“哥哥为什么会生病?”谢鸾坐在崔荷怀里,抽噎着问道。
崔荷愣住了,他们冒雨赶来,谢鸾被她护在怀里,几乎没有被雨淋过,谢禹和邱时共乘一骑,即使穿着蓑衣,也难免会被雨淋到。
来驿站后她只顾着谢鸾,忽视了谢禹,也许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才导致他着凉,崔荷心中生出愧疚来,摸着谢鸾的脑袋说道:“是阿娘没有照顾好你哥哥。”
谢鸾重新爬到谢禹身边,跪坐在他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崔荷起身站到一旁,谢翎走过来想要安慰她两句,却被她别扭地躲闪开去。
谢翎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生的什么气?”
“所有人都没事,偏偏阿禹感染了风寒,你是如何照顾他的。”崔荷不想被别人听到,走到了门边才压低声音质问他。
谢翎皱眉:“我怎么没有照顾好他,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还打了热水洗澡,是他体弱,受不得寒。”
“当初就应该留在马车里等雨停了再走。”
“天黑了山里说不定有豺狼野兽,而且夜里山路难行,万一马车出事你又该怨我。”
崔荷辩驳不过他,如果让她来做选择,她也做不出更好的选择,回忆起谢禹失落的表情,愧疚淹没了崔荷的理智,她闪身进屋,不再搭理谢翎。
红袖问诊后,确定是感染了风寒,连忙去写药方给小少爷煎药,问了驿丞,得知驿站里没有药材,得进城找药铺才能抓到药,这个时辰城门还没开,去了也是白去。
谢翎心中气闷,站在廊下透气,听到红袖和驿丞的话,主动走上前去,问红袖要了药方,塞进衣襟里,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不多会便听见院子一阵马蹄声逐渐远去,直到天色蒙蒙亮,谢翎才带着满身的露气和药材回来。
第101章番外五
天一亮,谢翎就带着众人进城,寻了城里最好的客栈落脚,又让人去找了大夫给谢禹看病。
崔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夜,第二日更是不合眼地坐在床头看他,任谢翎如何劝都劝不动,更是跟他耍起了小性子。
谢翎几番讨好,崔荷也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又继续坐在床头照顾谢禹,半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他。
屋里还有旁人,谢翎只好压下心底的焦躁,默不作声坐在一旁陪着。
谢鸾挨着他坐,没一会便犯困了,干脆直接倒在他的膝头睡去。
谢翎等谢鸾睡熟了,起身将人抱到屋外,交给门外伺候的绿影,谢翎叮嘱她道:“送去隔壁客房,你陪着她,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说罢便掩上房门回屋里去。
正是日暮时分,霞光透过窗牑斜斜映入屋内,窗户未关严实,将底下大街喧闹的声音收罗了进来。
客栈底下是一条繁华的小街,此处人来人往,正是摆摊的好地方,入了夜整条街都会被商贩所包围,此时底下已经有勤劳的小商贩提前摆摊。
那一声声嘹亮的吆喝,听得人心烦,谢翎关上窗户,屋内才重归宁静。
来到榻前坐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人促膝相抵,崔荷瞥他一眼,别扭地挪开膝盖。
“阿禹生病,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你也不用对我冷脸。”谢翎拉过床尾的被子给谢禹盖上,试图说些什么打破此时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