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他在垂死之际,也得做些对得起自己身份的事情。
为此,他不求瘦腰郎君帮他做什么,只求他置身事外。
瘦腰郎君到底是山蜂成精,他学着人的姿态行走在尘世,纵有人形,但怎么也无法变成真正的人。直到来了这公主府,短短一段日子,倒叫他看尽了人间悲欢。
面对蒋离的恳求,他也心知对方不会选择离开,便点了点头。
可是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元提却始终觉得有些奇怪,她说不上那股别扭的感觉是因为什么,又没办法与任何人交流,便只能抓耳挠腮地等着这事结束。
而这一次她并没有等多久。
就在公主下令厚葬七七的那天夜里,蒋离竟然从监牢里逃了出来。他不仅冷静沉着地找到了逃脱之法,甚至仗着好身手杀到了公主面前。
那一夜的公主府,连月光都染着血色。
彼时瘦腰郎君正陪在荆国大长公主身边听她讲七七死时绝望的模样。
她说,“七七算是个好姑娘,她确实犯了不该犯的错,但她的背叛始终有个底线。当她察觉蒋离想要偷走我随身佩戴的那枚玉佩时,本想劝他不要打这镇宅之宝的主意,但却意外发现了他的秘密。她死也不肯让他杀了我,仗着自己与蒋离的那几分情意,想要劝对方放弃,可惜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蒋离。”
七七高估的是自己在蒋离心里的分量,低估的是蒋离对成汉的忠诚,她在他心里始终都是一枚窃取情报的棋子,他却肯为了自己效忠的主人万劫不复。
“含山,你可知七七被蒋离亲手杀死时脸上的不甘?”公主这样问着,然后扭头看向了已经闯到她房内的蒋离。
公主府守备森严,今晚对方能闯到这里来,一定少不得那些同伙的帮助。对此,公主毫无慌乱之意,反倒看向了那个也曾与自己耳鬓厮磨的男人,“阿离,你们前赴后继来到我府上想要夺取这枚玉佩,可是至死也不清楚你们的主人为何想要得到它,岂不是死得很不明白?我真是为你伤心啊。”
说罢,她似乎根本不想与蒋离这样不知内情的人解释什么,不过是一抬手,那早已准备好的暗卫们便将此地重重包围,如同瓮中捉鳖。
这样的情形下,纵然是大罗金仙也难逃一劫,蒋离却似乎并不死心,在利箭划破长空的时候,他也跃然向前,手中长剑直直刺向了那个女子。瘦腰郎君刚好站在公主身边,眼见着对方接近,本能地抬手想要拦下,但转瞬又想起自己已经答应对方置身事外,思虑间,却见蒋离在挨近他时手腕一转,硬生生调转了剑尖,将剑柄塞进了他的手里,自己则直直迎上了利刃。
长剑刺穿胸膛。
在看不清楚里面情形的外人眼中,无疑是他夺剑杀死蒋离保护了公主。
蒋离此举给瘦腰郎君带来的震惊,远远超过了自己被迫亲手杀死了一个凡人这件事,当对方倒下时,他本能地托住了对方的身子,然后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对方轻声说了一句,“他日你若能离开这座公主府,便将七七妆奁里那面铜镜葬入我墓中。若我被挫骨扬灰,便立衣冠冢与它合葬。”
蒋离身死前的这番话一度让瘦腰郎君怀疑起七七到底是被谁所杀。直到后来见惯了世间悲欢才明白,公主没有说谎,但临死前的蒋离也是真心实意。
这并不矛盾,因为这才是人。
他不过是成了精的山蜂,自诩多情,但对那七情六欲还是知之甚少,也不明白以“情”字伤人最是狠绝。
蒋离死后,他凭着保护公主的“功绩”一跃成为了公主眼前的红人,甚至敢与徐归道平起平坐了。但任这府中风云变幻,徐归道仍是安稳地生活着,无论是蒋离的死,还是那些被接连揪出来的探子的死,统统都打扰不到他,仿佛天塌了都与其无关。
而瘦腰郎君此时也无心去探究他的身份,更想知道那枚被自己视作护身符的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让敌国将领也费尽心思地抢夺。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一日,偎依在徐归道怀中的荆国大长公主便举起那玉佩晃了晃,对他们两人说了句真话,“这玉佩上的符咒其实是天师道如今的天师张宣昰在年幼时刻下的,随即便将这东西赠给了一个抱着孩子逃亡的女子,那道符不仅有安心凝神的作用,也暗藏了那孩子的身份。”
原来那孩子便是成汉大将李桓武的儿子,如今的李桓武已经功高盖主,甚至隐隐有取代成汉皇帝的趋势,但在当年却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武官,在连年战乱中,让自己的妻儿都流落在外,后来成汉势大,他也未放弃寻找,终于得来了这个线索,却没想到唯一的希望却握在了死对头的手里。
“就为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儿子,他这些年足足派了百余人来抢夺这玉佩,明的暗的,连潜入我这公主府的都有十几人,而他们无一例外都丧了命。”说到此处,荆国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笑,“那李桓武也是年纪大了,思子心切,这么急于找回儿子,怎么就不想想看,他手下那些探子和杀手全都是身世不明的孤儿,多得是与他儿子年纪相仿的少年人,说不定哪一个为他丧命的下属就是他自己的亲儿子呢?”
质子玉佩(9)
瘦腰郎君心里清楚,荆国大长公主绝不是无意提起这件事的,她既然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便一定已经破解了玉佩上那个道符暗藏的秘密,知道了李桓武的儿子是谁。
而不出他所料,荆国大长公主很快便将蒋离的尸首送到了成汉的大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