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游光的同行,华真夫人并不反对,“你总归比天宫更了解那两个妖物。”
无论对于鬼市还是天宫而言,抓住两个大妖都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之所以被天界重视,甚至成了大家口中的“烂摊子”,无非是因为那两个妖物在人间生活太久,甚至学着人的做派求学、为官、娶妻、生子,他们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谁,披着一张人皮,在人间站得越来越高,甚至都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他们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时候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已经改变了这个人间王朝的国势。
人间本不该有这么一段历史的。
过去已无法更改,华真夫人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们两个都消失在这人世间,并且弥补他们犯下的一切过错。但以那两个大妖的道行,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此行也算凶险,自认没什么本事的元提不想拖后腿,本想说自己不跟过去给他们添麻烦了,但在这事上,游光与华真夫人的看法却出奇得相同,“若只是捉妖,便不带着你了。只怕此行还有别的变故,人间的事,你比我们要懂。”
元提对神鬼妖魔的事一无所知,哪怕在鬼市住了这么久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换做人间就不同了。她出身贫苦,靠着自己的努力做了小吏,摸爬滚打十余年,比寻常百姓要有见识,也比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要知晓民间疾苦,而如今做了鬼市的伙计,又比任何一人都要担心鬼市的安危。
这样一个好人选,哪怕遮莫没有随手指向她叫她来想办法,大家也是愿意带上她去人间的。
被他们这样一说,元提顿时觉得自己有用了一些,但当她听说那“棠园双壁”逃走前的身份时,笑容又滞在了嘴边。
因为游光说,沈夷便是鬼市四大尸神中的唯一没有被提到姓名的那一个,而那个谢自的来历更是“巧”,它就是在招摇山附近修成大妖的。换句话说,这两个妖物一个出身鬼市,是遮莫的部下,一个是在招摇山、也就是华真夫人眼皮底下修炼的。
也难怪天宫会派华真夫人来解决这件事。
“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另一件麻烦事。”游光提醒道,“沈夷是尸神之身,无需化作人形,那谢自却不是。它本名钟鱼,此番在人间行走是占了一个凡人的肉身,顶了对方的名字,那个凡人才是真正的谢自,而且不是什么书生,是个修道之人。”
讲到这里,无需直言,元提也从这只言片语中判断出了那另一个麻烦是牵扯到了谁——谢自、谢自,偏偏是谢姓。
“真正的谢自与谢愿是……”
“当年谢愿离家,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一个有才能的同族兄弟,那人感激他对宗门上下的付出,特地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给谢愿,从此这一脉认谢愿为祖宗,传承至今,谢自算是谢愿的直系子孙,虽然没什么血脉相连,但谢愿如今重回丹穴山为的就是重振谢家,这件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他们不仅要给天上地下一个交代,也要给谢愿一个交代。
换句话说,谁也留不住钟鱼了。
元提也知道无论谁来出手解决这件事,那两个大妖都免不了一死,但她有些唏嘘之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那谢自……不,钟鱼的孩子呢?他也算是一个过错吗?”
这让游光愣了一愣,在那两个大妖逃走之后做下种种孽事里,他唯独没有想过这件事。
而与他相反,比起什么摸不着触不到的家国江山,元提却是在想到这一点时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大妖确实酿下了不可挽回的孽事。
“若如你所说,钟鱼占了谢自的肉身才开始在人间生活,那……那孩子,其实是谢自的孩子啊!”
西海琉璃塔(7)
如今的人间是一个国号为越的王朝当政,越朝的国都定在新京,那是一个与平阳城相距甚远的地方,元提也不是没想过要去都城看一看,但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第一次踏上新京的土地,竟是为了追杀当朝二品官员。
有华真夫人在,千里之行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当他们站到棠园附近时,元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一瞬便瞧见了那辆从三人面前驶过的马车。
车窗未曾关严,里面坐着的孩童忍不住探了探头,从缝隙间望向外面,一双明亮的眼睛满是好奇,但车里的人唤了他一声后,他又懂事地坐直了身子。
元提虽未见过他,但从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和街上路人的议论声中也判断出了他的身份——原来这就是“谢自”与丞相嫡女成婚后生下的独子谢池。
只见这孩子打小就生了一副俊俏模样,又机敏懂事,素有神童之名,再加上这份显贵的家世,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但这令人艳羡的一切,他很快也要失去了。
“若是钟鱼死了,谢自他能接受眼下的一切吗?”
在元提提出这个难题之前,这些神鬼妖魔们似乎从未想过这其中的纲常伦理,也并不在意。但元提毕竟是在人间长大生活的,她一听谢自是被大妖占了肉身便觉得不对,再听到游光说谢自的魂魄至今还在那身体里,一时间更觉钟鱼造孽不浅。
而华真夫人的面色也沉了下去,“不止如此,那妖物侵占生人肉身长达百年,就算它死了,谢自也活不成了。”
他又能拿什么来赔谢自一条命?这次就算是游光和华真夫人想手下留情,谢愿都不可能罢手了。
抬首看了看不远处的棠园,想到终于要见到这桩孽事的罪魁祸首们,元提反而平静了不少,她真的很想看看那两个妖物的模样,看看他们到底将人的做派学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