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新桃一起出门的是掌管南市的冯星,这事自然也是十八姨一手促成。但十八姨好心撮合儿子与新桃,冯星却显然志不在此,听说最近还派了鬼市的信使给赤霄派的白姑娘送了一封信。
元提给游光讲了这个故事,还笑着说,“我看冯星也与那白姑娘更投缘,只是不知道赤霄派那一关怎么过。”
比起有些羞涩怯懦的新桃,冯星显然更倾心于那个明朗爽快的白禾,但人鬼殊途,冯星这样的尸神终究是个恶鬼,与赤霄派这样以除妖诛邪为己任的名门正派可以说是正邪不两立了,哪怕白姑娘愿意,他们两个的路也不好走。
说着,元提忍不住问了身边人一句,“你说妖魔贪恋凡尘,那可曾有哪个精怪未像钟鱼一样附了人身,便与凡人成婚生子的?我从前只在话本里看过这样的故事。”
她只是随口问问,谁知游光眸色微沉,竟沉默了一瞬。
元提一眼便瞧出这其中定有一段难言的故事,说不定还是牵扯到他的,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追问,也跟着沉默一阵,然后生硬地换了一件事来说,“你,你今日怎么想来二十四客栈了?”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二十四客栈的后院,等到穿过一道水幕便是那名扬在外的温汤了,听她问起这事,游光忍不住顿住脚步,踌躇须臾还是问了,“我想问问你,昨日你为何会那样说?”
“我说什么了?”元提还有些纳闷。
“就是……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元提回忆着昨日两人独处的对话,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这么在意这句话?这只是我自己妄加猜测,若是说错了,你别怪我……其实,我是记着你说你有个恩人那件事,虽然你说她是你的恩人,但我瞧你那时的神情,好像并不仅仅是如此,反倒与那阳宁神君提起卫缭鸾的模样差不多。所以我猜想,那个恩人会不会也是你钟情之人?”
她才说完,正要为自己的妄自揣测道个歉,便见游光的神情有了一瞬的恍惚,他迟疑了半刻,然后告诉她,“其实,我不知道。”
这下子换做元提怔愣了。她原以为自己这番话要么是换来游光的恼怒要么是换来他的不予理会,哪怕他承认了,也不会是眼下这副神情和这个回答。
而这一次游光并没有故弄玄虚,他告诉她,“我与她相识得很晚,因缘巧合才有了交际,而我那时……心中并没有男女之情,也喜欢拒人千里,我们最初甚至算不上朋友,若非她天性洒脱。恐怕早就忍耐不得。我也习惯了她在身边,直到……她不在了。”
离别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他用了千年时光去怀念当年,可在两人还陪伴在彼此身边时,却从未深思过这种情意到底是什么。
“其实,无论你当年对她是不是男女之情,于那人而言都全无意义了。”元提听完后不假思索地开了口,“因为我听你说,她已经转世托生了,那她便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而你说若是她忆起前尘往事却仍不愿沉湎于过往便放她离开,可是即便她愿意沉湎于过往,你说的那个她也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了。”
其实早在听他说他做了和阳宁神君一样的事情时,元提便想劝她一句,如今总算得来机会,“前世若是因为机缘巧合的陪伴和相识才有了那情意,那今生你们既没有相同的相遇,也没有一起经历过前世的那些事,若是前生今世只看做同一人,未免对今世的她太不公平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方能不能接受,可是这就是她自己真正的所思所想,她自幼历经苦难,也算是被命运裹挟着前行,但每每站在这一生的分叉路口,她都会大步踏前,从不悔恨。她始终觉得人是要向前看的。
“你说的那个姑娘,想来也在人间生活了许多年了。我不知道她的贫富美丑,但活着并不容易,若是有朝一日她遇到什么苦难,能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只有今世的一切,前世的回忆没有半分意义。”哪怕明知他并不想听这些话,她也执着地将心中所思和这残酷的真相讲了出来,神色坚定。
但有勇气归有勇气,说完之后元提还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以免他真的生气了。
只是想象中动怒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游光怔怔地听着她说完这些话,反倒不似刚刚提起往事时那般怅惘,连眼底的波澜都像是被她三言两语推了回去。
半晌,眼见着这姑娘都快退到三尺之外了,才开口轻声道,“她确实是个会往前看的人,永远都会不悔恨的活着,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
听了这话,已经跑出很远的元提又小心翼翼地蹭了回来,安慰道,“那这样看来,你也要学着向前看了,一味沉湎于过去怎么成,你们两个一个往前看,一个往后看,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彼此,今世的她怎么会想要与你相识?”
说罢,她也觉得这话说到这儿就足够了,再说下去就有些冒犯了,于是又摆摆手,“不过这说到底还是你与她之间的事,还要你自己做决定。”
接着,便将目光投向了那道水幕,准备往温汤那边走去,可是还未走几步便被游光扯了一下。她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点忐忑地扭过头,看到的却是他弯起的唇角。
他甚少这样笑,像是带着几分欣慰和轻松,“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
元提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而游光很快又说,“但她们的前生今世实在相似,我有时也会混淆,恍惚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