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雪先去了萧桓衍的厢房。
虽是寺庙待客的客房,但为了招待贵客,早早就布置好了,大冷的天,熏笼里燃得竟然是红罗炭,厚厚的暖帘将冷气隔绝在外,一丝风也不透。
萧桓衍早已褪下大氅,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前的炕桌上放着棋盘,而他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竟是自己和自己在下棋。
萧桓衍贵为亲王,自是不可能出席一个姨娘的法事,今日他本可以不用来,却因不放心她,宁愿跟过来一个人待在厢房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儿。
但要是萧桓衍不来的话,苏蕴雪也来不了,她前科累累,他又怎会让她单独出门。
苏蕴雪敛下心思,上前行礼。
萧桓衍放下手中白棋,问:“都办妥当了?”
“是,都办妥当了,妾替生母谢过殿下。”
萧桓衍道:“时候不早了,这会儿下山不安全,我们在山上住一晚,明日一早回府。”
“是。”
“先用膳吧。”
有小沙弥奉来素斋,苏蕴雪陪着萧桓衍用完膳,又陪着他下了几盘棋,或者说是萧桓衍手把手地教苏蕴雪下了几盘棋,待天色将尽时,才告辞回了自己的厢房。
大相国寺男子和女子的厢房在不同的院子,是以苏蕴雪得以独自过夜。
回去的路上,苏蕴雪一路欣赏着大相国寺的壮观的建筑群,不愧是皇家寺庙,建筑华美,重檐歇山,斗拱相迭,顶盖皆覆朱黄琉璃,四周翼角铃铎高垂,庭中奇花名木,在空寂的山中兀自挺立。
苏蕴雪走得很慢,似要把眼前的每一幅美景都映入眼帘。
崔嬷嬷跟在苏蕴雪身后,因担心苏蕴雪身体,不由劝道:“小姐,山上比山下冷得多,还是回房早些歇息吧,您身子刚好没多久。”
苏蕴雪道:“刚吃了饭就回去躺着更不舒服,慢慢走回去,正好消消食。”
二人说着话时正巧路过大相国寺的一个花园,里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腊梅,彼时雪还未化,薄薄一层覆在花枝上,蜜黄色的花朵缀满枝头,香浮满庭。
苏蕴雪的外婆家曾经种过一株腊梅,但只是瘦瘦的一棵,冬天零星开几朵小花,所以每次开花她都觉得十分稀奇,把为数不多的几朵小花都摘下来,放到自己的枕边,闻着腊梅的香味入睡。
说来可笑,她的父母重男轻女,但外婆却真心疼她。
苏蕴雪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腊梅,开得这么好,这么美,不由感慨:“真漂亮。”
她走到庭中,静静地看着满园梅花,面容恬静,无悲无喜,半晌,伸手折下一枝,抱在怀中,和崔嬷嬷返回厢房,和来时一样安静。
二人刚消失在殿宇后,自梅园一角走出两个人,一人年逾不惑,眉目端凝,积威深重,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另一人面容苍老,皱纹深刻,眼神略有几分阴鸷,却始终恭着身,站在中年男子身后。
二人正是庆和帝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忠。
京城突然下雪,庆和帝来了兴致要到大相国寺赏梅,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曹忠和几个暗卫就微服而来,恰巧碰见了披着雪白貂皮大氅,立在腊梅树下赏景的苏蕴雪。
庆和帝看着苏蕴雪离去的游廊,眼中惊艳之色久久不散,他对曹忠道:“去查查,今日还有谁来了大相国寺。”
曹忠自看见苏蕴雪那一刻内心无比震惊,但因庆和帝在身边,不敢表露出来,此时庆和帝让他去查苏蕴雪,也只能装作不认识,恭敬应是。
曹忠伺候庆和帝多年,庆和帝的意思他自然知道,可是据他所知,这位苏家的三小姐如今可是容王殿下的媵妾。
但曹忠还是假装一无所知,煞有介事地派人去查探了一番,然后再回来禀报庆和帝:“今日容王殿下带着他的妾室来大相国寺,说是为妾室的生母做法事。”
“萧桓衍?他的人?”
庆和帝得知消息后,原本略微兴奋的心情慢慢沉下来,面上不辨喜怒。
庆和帝右手轻扣桌面,半晌后又问:“可知仲圭这妾室的来历,竟得他如此看重。”
庆和帝问出这句话,曹忠心里基本确定,即使知道是容王的妾室,皇上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
两年不见,苏家这位三小姐出落的越发美丽,也越发惑人,果然天生的妖姬,皇上也算见过美人无数,如今只不过见她一面,便这般放不下。
曹忠道:“此女同样出自钦安伯府,是苏家二房庶出的女儿,两年前作为嫡姐的媵嫁入王府。”
“钦安伯……苏t贵妃的侄孙女?”
曹忠弓着腰:“是。”
庆和帝不再说话。
先帝盛宠苏贵妃,为此险些乱了国本,虽说当初庆和帝还是穆王的时候,是与苏贵妃合谋才得到储君之位,但也正是因此,他深切的知道苏贵妃对先帝的影响有多大。
十几年过去,庆和帝偶然想起还心有余悸,如今又冒出个苏家女,若是真的弄到宫里去,朝堂上还不翻了天。
是以问得这一句后,庆和帝反而淡了心思,不再提及此事。
曹忠见状也不多言,伺候着庆和帝洗漱完,又悉心铺床迭被,等庆和帝就寝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厢房。
第二天一大早,苏蕴雪刚醒来,就见萧桓衍早已收拾妥当,坐在她的厢房的罗汉床上喝着茶等她。
苏蕴雪忙要起身行礼,被萧桓衍制止:“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这句话萧桓衍说过很多次,但是每次苏蕴雪都低眉顺目,不言不语,自码头之事以后,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温驯无比的模样,和旁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