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正题。
细细盘算,我在医院住了十天整,前几天我每天都要输十六瓶各种各样的消炎药和葡萄糖溶液,从第三天开始往后递减,第四天,我终于离开了重症监护病房,第六天,我可以在不输液的间隙慢慢散步到楼下小花园了。第八天,我给校长打了电话,告诉他不要来看我,我很快就能回学校。然后,第十天,我收拾东西,自己坐出租车离开了医院。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学校,我想给白一君一个惊喜,因为原定是准备让他下班之后开车去医院接我的。
到学校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和保安打了招呼,我按着还微微有些作痛的刀口慢慢上楼,心里有点庆幸办公室在二层,我微微喘着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但当我的钥匙还没有碰到锁眼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声音。
“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真不要紧。”
是白一君。
操心?他在和谁说话?我停下了动作,下意识的屏息认真听着。
“你还没事儿哪,要是我遇上这种事儿肯定崩溃了,两头儿出问题,一边是家,一边是程小波,也就是你,真抗得住。”
说话的是雷震生,我听得出来,但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什么叫两头出问题?白一君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你就这么真跟家里闹翻了?”又是一句不放心的追问,对于我,却有如晴天霹雳。
闹翻了?白一君和家里?真的闹翻了?
“咳,也不能说就是闹翻了,都在气头上……”
“这还不算那什么算闹翻了?”雷震生的语气有点不可思议,而他接下来的话就更是让我一阵阵耳鸣不已。
他说:“都断绝关系了还不叫闹翻了啊?”
“当啷”一声,一串钥匙掉在地上,我用手捂住嘴,刹那之间只感觉能在耳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紧接着,在屋里片刻的沉默之后,门一下子被从里面拽开了,站在我对面的,是白一君。
他诧异的看着我,诧异中还有些不知所措。
我诧异的看着他,诧异中还有些悲愤交加。
我想弯腰捡起钥匙,身体却动弹不得。
我想开口说话,却在霎时间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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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的相对是最折磨人的,我现在深切体会到了。
白一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我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我们两个完全愣在门框以下的这一平方米范围之内了。
“哟,你自己回来啦?快进来啊。”说话的是雷震生,他表情紧张,语调尴尬,动作机械,从椅子上站起来,慌手忙脚拽出两张卫生纸,这家伙冲着门走过来,“来来,你来,我走。”
“你干吗去啊。”白一君有一种眼看罪魁祸首要逃跑的表情。
“厕所厕所。”摆了摆手,雷震生绕过我们俩,朝楼道另一头跑去。
于是,这里的情况愈发难以收拾。
“我不是说要去接你嘛。”白一君抓了抓头发,弯腰捡起钥匙,然后把我轻轻拽进屋,随手锁上门。
“我自己可以回来,不用你麻烦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坐在自己久违了的那张椅子上,松了口气,刀口有些微微作痛,我没力气跟他绕弯子,所以我决定开门见山,“你跟我说说吧,刚才我都听见了。”
“说什么?”条件反射一样的问了我一句,白一君在看到我皱眉的时候连忙改口,“噢噢,你说那个呀,咳,没什么,我爸妈不是当真的。”
“嗯,那你是当真的?”我语调出奇的冷静。
“我也不是啊,哪儿能那样啊,不管怎么说是亲爹亲妈……”他那幅嬉皮笑脸的鬼样子让我有点怒火中烧,我刚想发作,白一君在医院里跟我说的那番话却突然闯进我脑子里,我还记得他焦躁不安的神情,我还记得他踱步的声音,我还记得他抱着我的温度,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没有你,我会死的。”
“算了……”我叹气,叹出了心理的想法,真的,算了,我没脾气了,我舍不得跟他发火了,于是我伸出手,像请求援助的伸出手,“过来。”
白一君很听话,他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乖乖走到我跟前,轻轻握住我的手掌。
“小波,没事儿的,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到时候再慢慢磨合……”
“闭嘴。”他的话被我有点蛮横的打断了,我把他拽过来,指头沿着他的手臂往上走,然后绕到他身后,缠在他腰间。我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身上,虽然耳侧并没有靠近他的心脏,我却似乎还是能感觉到有急促而且有力的心跳声传过来,啊……我明白了,这是我自己的心跳声,若说是百感交集,那么这正是我目前的心情,我现在的滋味,非是百感交集不能形容。
“小波……怎么了……”白一君有点声音发软,他知道我怎么了,这个画蛇添足的追问无非就是想让我亲自说出来。我不要,我要怎么开口说我的心情没法说?该说是感动吗?感动他为了我舍弃至亲骨肉?该说是愤怒吗?愤怒他发生这样的事情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该说是烦恼吗?烦恼他终于用这种手段把我逼上了绝路?我现在正是在绝路上,我除了跟着他就这么走下去没有其他选择了,白一君让我觉得我欠他的,虽说我并没有主动做什么,但归根结底是我的存在毁了他的家庭原有的和谐。我讨厌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却又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表的,小小的自虐的伤感之中。
“那个……你能稍微松开一点吗……”带着有点紊乱的呼吸,白一君轻轻动了动,他怕动作大了会碰到我的刀口,但是就是这个细微的、磨蹭一样的挣扎让他的尴尬愈加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