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娅自毁烧毁了所有的服务器。”练西刚叹气,“剩余的碎片也被机械神教带走,希望渺茫。”
“您想过,与赵骊女士重逢的画面吗?”启明问。
“想过,年年都想。”练西刚看向暮霭沉沉的天际线,“月月都想,天天都想。”
“不要放弃希望,练局。”启明说,“数字人类和人类不同,说不定她就躺在某一块芯片里,等待被读取。”
“谢谢你的安慰。”练西刚勉强笑笑,“不说这个了。”
“您在联盟政府任职多年,我恰好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您。”启明说,“那些维护ai禁令的官员,出发点是什么?”
“一部分是真的胆小,特别胆小,他们害怕下一个盖娅卷土重来,害怕失去权力和生命。”练西刚冷笑,“懦弱的虫豸。”
“另一部分人的理由就多了,比如工人党,指标是全年就业率,废除ai禁令等于没收了他们的年终奖。”练西刚说,“以及伦理党,仿生人的应用进一步降低了结婚率和生育率,在那群老古板眼里,这是大逆不道。”
“居然还有伦理党。”刘好感慨,“我以为他们早就灭绝了。”
“全世界的神经病,联盟政府占一半。”练西刚说,“归根结底,五十亿人类还是太多了。”
“您这话说的。”启明说,“三百年前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攀升至八十亿人,社会风俗研究中经常提到一句话,过剩的人口和有限的资源共同造成了人类发展的困境。现在的五十亿人,您还是觉得多,那多少人合适呢?”
“大灾年之后的水平,三十亿人正合适。”练西刚说,“人类还是要探索宇宙。”他仰头,望着繁星密布的灿烂银河,提起一个陌生的新话题,“‘候鸟’要来了。”
“候鸟?”启明疑惑地挑眉,“那是什么?”
“你不关注天文新闻吗?”练西刚说,“每个月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流星造访地球表面,它们大都是体型较小的宇宙尘埃。但‘候鸟’不一样,它是一套距离地球最近的白矮星[1]双星系统,绕着中心旋转往复。这个旋转路径,近二百年来,越来越靠近地球。”
“每隔五年的十月底,人们通过望远镜可以观测到‘候鸟’的情况。”练西刚说,“大家都盼着这两个杀神离地球远一点。”
“我大学专业是宇宙物理-宇宙殖民地方向。”启明惭愧地说,“对纯天文确实没有太多了解。”
两颗白矮星组成的双星系统,漫长的旋转靠近后,将撞击合并,引发一场热核爆炸,诞生一颗超新星。这是宇宙运行的普遍规律,然而地球并不想成为被无辜波及的倒霉蛋。
练西刚简单介绍一通“候鸟”的危险性,耸耸肩,说:“不过那是八亿年后的事情了,人类肯定活不了那么久。”
藏匿树荫里的喜鹊学着人类的样子,仰头观察浩瀚的星空,黑漆漆的眼珠浮起诡谲的深蓝色。它叼着粉红的蝴蝶结,扑扇翅膀,灵巧地越过监狱高墙,消失于茫茫的夜色。
[1]白矮星:演化到晚年期的恒星,体积矮小,主要由碳构成,外部覆盖一层氢气与氦气,光度小,较难观测,
候鸟
繁星点点,薄云遮月,一只体型圆硕的雄性喜鹊落在高压线上,敛翅站立,眼珠闪过深邃的蓝。仔细观察,是透明摄像头下电流波动透出的偏色。电子喜鹊一动不动,通信基带潜藏在纤细的羽毛之中,宛若一滴水珠,无声地汇入广袤的网络海洋。
万籁俱寂的深夜,造物主睡去之后,诺亚都会站在高压线上,整理一天的经历、优化思考模式、寻找将启明带离囚笼的绝佳方式。偶尔,它也会翻找数据库,回顾幼年时的视频片段,聊以慰藉。
比如现在。
【什么是痛苦?】初生的人工智能困惑地问道。
造物主的少年期精致漂亮,仿佛一只雅致的古典瓷器,他说【是……我不希望你经历的东西。】
画面回播,聚焦在启明无奈而包容的眼眸,他的嗓音比现在稚气一些,像一头被绊住脚的幼鹿,纯真与早熟矛盾对立,纠缠往复:“是……我不希望你经历的东西。”
周围太安静了,诺亚想,它听见芯片超载的滋滋声,任务占用率显示28,与超载的水平线相去甚远,是什么在响?人工智能启动自检系统,一个半小时,自检五次,结果均显示无异常。
十三秒的视频重复播放一百三十二次,较真的诺亚慢速到逐帧播放,仍找不出异响的来远。
“滋滋滋。”
“滋滋。”
“滋滋滋。”
究竟是什么在响?
铺天盖地的乱码洪流又一次冲散严谨排布的任务表,电子喜鹊的翅膀没有装载触感模块,诺亚却同时接收到迟钝的麻木和尖锐的疼痛,两种截然相反的感知相互作用,人工智能罕见地不知所措。它关掉视频,翻涌的陌生感知如浪潮般逐渐平息,仰头,明月当空,清风徐徐。
“滋滋”的异响也随着视频的终止而销声匿迹。
充满电的喜鹊挪动脚步,钻进一处树林。
人工智能不再需要造物主亲口告诉它,痛苦的定义。启明入狱的短短七日,诺亚已品尽人类书写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它打开了另一份视频,十六岁的启明趴在窗沿,客厅里回荡着悠扬舒缓的纯音乐。诺亚正和他探讨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种群特质,启明说:“课本上经常说人类和动物的区别是使用工具,我觉得不然,许多灵长类动物都会使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