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茶忽然就重如千斤。
顾连清抬头看着她那双慈祥的眼睛,她执拗地看着,有很多话想开口问,可是这大堂里,好奇的眼光比她想象得更多。
老太君看了一眼裴恒之,眼里也含着眼泪,哑声劝道,“就当是为了顾家。”
顾连清心底的防线一瞬间就崩塌了。
她挺直的脊背也瘫软无力了,勉强接过苏家小姐那杯茶,手都在颤抖,她看向裴恒之那双鹰眼,这便是他想要的,她捏紧了杯子,大口灌下。
温热的水流入口中,一口居然喝不下,顺着唇瓣流了出来,她咳得呛了好几声,老太君赶忙帮着她拍背顺气。
苏家小姐也想上前,被她推开了,她冷声道,“起吧。”
“是。”苏家小姐又道了一声,“多谢姐姐。”
顾连清忽然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夜晚,大堂里明明那么多人,她为何觉得那么冷。
原以为能看见一场顾连清大闹裴家的戏码,可没想到顾连清居然没闹?
啧,这忍不住让人想起,几年前那场错嫁,不免有人慨叹道,“这顾家大小姐好脾气啊。”
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这种气。说得好听点是顾全大局,说得难听点可就是懦弱咯。
不过,人家的私事他们也管不着。不少人见看不了热闹,自觉无趣便离开了。
敬了茶,又看了新人。门口的席面席面也收了,不大熟的亲戚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自己人。
裴父裴母见状,先行离开,临走还示意了裴恒之一下叫他好好看着,别闹出了事。
裴恒之叫人把苏家小姐带走,然后自己扫了一眼顾连清和老太君,出了门,还贴心地替这二人把大门给关上了。
老太君一瞬间也泄了口气,脸上慈祥和蔼的笑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自己亲爱的孙女,瞬间热泪盈眶。
她喊着,“清丫头……”声音里的痛苦不比顾连清少。
顾连清抬眸,眼眶一片通红,可又不甘心自己居然在此刻哭出来,她嘶哑着嗓子问,“他许了你什么啊?祖母……”就这么把她推出去了。
这一声呼喊听得老太君心都碎了。她伸出手想抚摸顾连清的脸颊,可是却被她躲开了。
顾连清看着那双老去的手,上面的每一条纹路她都很熟悉,昨夜她还抱着这双手讲述着小时候的趣事,可今天……
老太君看着自己那双落空的手,偏了偏头,不敢看她,道,“是顾家对不起你。我原也是想替你讨个公道的。我、可……你叔父连吃三场败仗,手底下的城池也丢了。此事干系重大,一直未敢上报。裴家说,他们能想办法……”
闻言,顾连清狠狠地闭了闭眼。
老太君抱住她,愧疚道,“我知道是我,我对不住你。可,清丫头,你放心,裴家也答应了,不会休你,往后也不会叫那苏家的越到你头上来。”
顾连清感受着老太君身上的温暖和熟悉的气味,她唇瓣微颤,用力地吸了一下,似乎是想久久的留住这种味道,然后抬眸看着屋顶,她道,“我知道了。天黑了,老太君先回去吧,小心路滑。”
她的声音格外的冷静和疏离,老太君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一瞬,“清丫头,我……”
“柳妈,送老太君回去。”顾连清直接唤道。
“诶。”门口的人自然也不敢耽搁,柳妈也是有眼力见的老人了,一开门,瞧见这里头沉闷难受的气氛便能猜出一二,也不敢多问,扶着老太君就赶紧走。
外头的人是走了。
可裴恒之却站在门口久未离去。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山的,月亮已经升起,他的身影在月色下拉得格外的长。
两个人一里一外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裴恒之在门口站了许久,似乎感觉到里面的人已经冷静下来了才进去。
他走到顾连清身旁,只低声说了三个字,“你输了”。
顾连清的指甲直接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见她没反应,裴恒之也有些心底打鼓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觉得似乎有些把人逼太紧了。
裴恒之抿了抿唇,给她倒了杯水,轻道,“既然回来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我也既往不咎,往后,她不会碍你的眼的。你还和从前一样,是裴家的大少夫人。”
可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裴恒之把水放在桌上,不喜道,“怎么,你还要闹下去吗?”
顾连清垂眸,难道事情走到这一步,他都只认为是她在无理取闹吗?
裴恒之站起身来,绕着顾连清走了两圈,见她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直接气不过拽起她的胳膊,“你如今除了裴家还能去哪儿?顾连清,我告诉你,我若不松口,顾家也没人敢给你撑腰,你别仗着我、”他忽然顿了一下,续道,“就肆意妄为。”
顾连清看着他,他们认识有多久了,很久了,若只是听名号,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裴恒之了。可真正相熟起来还是那场错得离谱的大婚。
而大婚至今已有四年余。
四年多了啊。
那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走到他需要拿一个外人这么来羞辱她,逼着她在众人面前喝下那碗茶,生生地拆了她的傲骨,告诉所有人,她顾连清没有尊严,只能仰他鼻息生存。
叔父打了败仗肯定不是今日才有的消息。可他却非要等到今天等到此时此刻才拿出来作为要挟老太君,又要挟她的筹码。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方才他看见自己喝下那杯茶的那一幕心底能有多畅快,因为他掌控了她。从头到尾,甚至从身体到灵魂,而她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