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宁绎知讲他的题,祝明予刷他的牙。
祝明予的思绪还在开小差,自然没发现宁绎知很久没有发出声音。
祝明予将牙膏沫给吐了,又拿毛巾擦了擦嘴,刚想完生命和爬山的意义,一抬头便看到宁绎知捧着一本灰色封面的本子,一言不发地看着。
祝明予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个本子是祝明予的心事,他在上面写下所有难以诉诸于人的苦闷和甜蜜的暗恋。他想过或许有一天,等他跨过了这个潮湿又阴暗的青春期,等到他终于能够成熟地面对自己时,他看到这本子会一笑而过,甚至可以把他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再潇洒地自嘲一笑:“你看,这是我高中的时候,傻乎乎的。”
可现在是一个最糟糕不过的时间点。祝明予所有的自我和尊严在这一刻,在他最想保持平等姿态的那个人的面前,被扯得满地狼藉。
黄历上的诸事不宜终于还是灵验了——这是在这荒谬又巧合的场景里,祝明予的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念头。
宁绎知感觉到祝明予在看他,也抬起头。
人在应激状态下,对很多人或者事的判断都是相当不准且带有浓厚主观色彩的。祝明予在当时对宁绎知表情的判断是,沉重,严肃,困惑,失望,难过……唯独没有喜悦。
祝明予感觉自己要疯了,他从床上弹起来,双手往前伸,满脑子就想把本子抢过来。
“小心脚。”宁绎知比他动作更快,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
脚上传来的痛感和冰感将祝明予扯得痛苦又清醒,而宁绎知也像被烫着了一样把他的手从他肩膀上松开。
宁绎知坐回椅子上,唇部的肌肉刚有要行动的迹象,祝明予便大喊大叫道:“别说!”
但宁绎知之所以是宁绎知,他只要想说,他便一定会说。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含糊过去,没有模棱两可。
事实上,他的脑子在看到这本子之后也像短路似的,他没有理智去维持思考,去想他这行为会对祝明予造成什么,对他自己造成什么,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造成什么。
他只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祝明予,你喜欢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说
刺激的来了,给宁老师下一剂猛药!
迁怒于人
祝明予颓然地靠在墙上,无助地用手指拨弄被子上的开线。
祝明予的答案昭然若揭。
这对宁绎知来说是最荒谬的,但也是最合理的答案。所有他觉得不自然的,有点奇怪的地方此刻都有了解释。他甚至怀疑之前是自己下意识地不敢往那边去想,因为当他知道答案后,他才发现这道题目太简单了。
因为祝明予的爱恋几乎没有隐藏。
他们彼此都沉默了很久,仿佛陷入了百年难破的棋局。
在这场拉锯战中,祝明予先退一步,以退后的方式挽回自己的尊严:“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喜欢,我没有想谈恋爱。”
宁绎知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祝明予紧着牙关,说:“答案我也说过了,在你背我下山的时候。”
宁绎知很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几乎是发抖着说:“我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我觉得你可能是最懂我的人。”
祝明予也气得眼眶发紧,攥着被子不让眼泪落下来,“对啊,因为我懂你,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说。”
“但我还是知道了。”
“所以你觉得很恶心吗?”
“没有。”
祝明予觉得自己咄咄逼人,又无理取闹,但他还是恬不知耻地想要个朋友的身份,“那为什么你知道我喜欢你之后,你就不能把我当好朋友了?”
“祝明予,单方面的爱是一种负担。”宁绎知低垂着头,“我没有办法回应你,你对我的爱超过友谊,就太沉重了。”
祝明予眼泪落了下来,他拿被子狠狠地抹着脸,因擦得过于用力,脸上留下了红色的印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低得比尘埃还低,他只是一遍遍地拿廉价的尊严换取答案:“那为什么没办法回应呢?”
祝明予的咄咄逼人,在宁绎知听起来又是另一种对他自尊的凌迟,他也只是一股脑地把情绪宣泄出来:“因为我穷,我做所有事情都是仔细规划的,我的容错成本很低,我没有办法接受有风险的事情,你懂吗?!”
这风险当然就包含早恋,包含做同性恋,一切有碍于他往前进的事情。
祝明予当然知道宁绎知考虑的这些事情,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宁绎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身影和祝康培竟重合到了一起。祝明予喉头腥甜,带着不解的悲壮说:“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宁绎知深呼吸,又缓缓送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发紧,字字充斥着现实,字字带着千斤重,“祝明予,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我爸开着货车,被另外一辆大货车撞了,那司机连续开了30个小时,睡着了……最后保险公司赔了我们家一百万。”
“一百万,就是一条人命的钱。”
宁建青的命只值一百万,都不够祝康培买辆帕拉梅拉。
“穷人的命,一点都不值钱。”
宁绎知把现实就这么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开到祝明予的面前,祝明予感到透不过气,他不敢看他,他怕他的喜欢倒映在宁绎知的眼里就变得一文不值。
祝明予当然清楚这点,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告白。只是自己偶尔做梦,会想着,万一有001的奇迹发生呢?万一这001的概率宁绎知的喜欢超过了对现实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