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
距离天台那日已过去一周,涂抑始终没有再去找涂啄的麻烦,只是涂啄对木棉这个外来者越来越厌恶。可恨他哥哥从那日后对木棉寸步不离,导致他根本没机会下手第二次。他用力拿叉子刺穿香肠,恶狠狠地咬进嘴里。
汁水丰富的肉质在他嘴里爆裂的时候,左巴雅穿着一身白色睡裙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问佣人讨要吃的。涂啄鄙弃地看了她一眼,今天父亲肯定不会回家,这个女人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里鬼气的模样,简直像地下室的老鼠一样让人讨厌,但她的这种习惯总归是能给自己一些信号,只要精准地掌握父亲的行踪,他就可以保证自己在父亲面前永远是乖顺的那一面。
厨房给左巴雅烤了几片面包和培根,她坐在餐厅里吭哧吭哧吃了起来。涂啄看着她粘在脸上的头发,也不知从哪学的习气,吃相如此难看,要是父亲看到她这一面会作何感想?
算了,父亲在的话,左巴雅是绝不可能这样吃东西的。这个女人胆小无用,仅仅被自己捉弄过一次而已,就吓得发了疯病,对比起来木棉中用得多,可也更令人讨厌。
总之,这些闯入者一个比一个可恶,这种时候他就会尤其思念他的母亲,虽然无用,但他也深深爱着的母亲。母亲走的时候他还太小,几乎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记忆,唯一的印象是母亲那头黑亮柔软的发丝,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东方人嘛,就是那种像绸缎一样的光泽和冰冷。
再后来的记忆是升初中的那一年,父亲突然给了他一张信纸,说是母亲的遗言,那时候母亲已经死了有些年头,要不是那封遗书,他都快忘了自己曾还有那么一个亲人。
十二岁的他刚刚学会复杂的中文,对于母亲的那封遗书,他能读懂每一个字,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父亲说等他长大后就会懂,但父亲没有告诉他具体要长到多大,所以每隔一年,他都会把那封遗书拿出来看一遍。
直到现在,他十八岁了,可以自如地运用中文交流写作,但他仍然读不懂母亲的遗书。
“道德、底线、情感和理智、亲人和对错。”——这是母亲遗书中反复出现的字眼,他的母亲就是在这些他无法懂得的拉扯里自我内耗自我折磨,日复一日地迭加痛苦,最终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母亲。”
他只去过一次母亲的墓前,只留下过唯一的一句话。
“所以,没有坎贝尔家族的血脉,作为亲人之间的缘分是多么短浅。”
但他也真的深深爱着他的母亲,也曾在墓前为她流过真心的眼泪。
如今,他也愿意为她保住父亲的喜爱。
家人之所以独特,就是因为它无可替代的唯一性。涂啄深深爱着他的家人,愿意为了他们做任何事情。
没有喝完的果汁被他有意地打翻在左巴雅身上,他一脸歉疚地给左巴雅送去一方手帕:“真是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
愚蠢无用的女人用塞得满满的嘴巴对着他,冲着他痴傻一笑。
涂啄遗憾万分地说:“怪可怜的,要不然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左巴雅咽了食物,用阴沉沉的眼睛看着他说:“看什么?我又没病。”
涂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惊奇地看着她:“果然,你也没有疯得多严重,还知道父亲只喜欢疯子,不是喜欢真的神智错乱的人。哎——”
他突然心血来潮般碰了碰左巴雅,“你还讨厌木棉吗?我觉得他胆子挺大的,都没有被你吓到过,要不要再去试试?多好玩。”
左巴雅似乎认真地在思考他的建议,盘子里的食物也忘记吃了,一副专心思索的样子。涂啄用纸巾擦了擦手指,踩着愉快的步子上了楼。
但他没想到在回房间的途中遇到了涂抑,自上次天台不欢而散之后涂抑这些天一直有意地躲着他,他很难忍受这种被家人忽略的感觉。即便是恨,那也是一种在乎。
他好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讨人喜欢一点,眼看和哥哥的距离已经近得可以说上话了,忽然一个白色身影先一步从他身边跃了过去。
竟然是左巴雅。
那个蠢女人靠近哥哥,还不知死活地贴得那么近,涂啄正预备着好戏开场,然而涂抑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粗暴地推开左巴雅,而是平静地听着她的耳语。
涂啄表情瞬间凝在脸上。
怎么回事?
这个蠢女人什么时候和哥哥这么熟了?
接下来发生了更加难以让他接受的事情——
只见涂抑侧头听完左巴雅的讲话后,忽的抬眼盯住他,随后一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没等涂啄有多余的反应,就一掌掐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哥?”涂啄痛苦而不解地发出声音。
涂抑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似乎对面并不是他的同胞弟弟,而只是当年那个可以让他随手弄死的乌鸦,一种毫无意义的活物。
“涂啄,你要是真那么想死的话,可以继续你那些无聊的小动作。”
涂啄愕然睁大眼睛看向涂抑身后,那里,左巴雅的半边脸通过涂抑的肩膀露了出来,正冲他勾唇笑着。
他顷刻间想到左巴雅都给涂抑说了什么,是他刚才在餐厅的那些建议。
这时候脖子忽然被松开,他扶着墙壁难受地咳着,水汽弥漫的视线里,模糊看到涂抑和左巴雅并肩向前走,不远处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人影,恰好和迎面而来的二人汇合。随后,三人纷纷回头看向走廊里的他,嘴角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怜悯而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