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原本是想用一通狂言,显扬一下名声。
别人有什么史料,都慕名送到自己这里来。
但现在锦衣卫都找来了,他心中打鼓是不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这狂傲姿态做得太过火了?
《征修明史檄》传到皇帝耳朵里,这才派锦衣卫押自己到京城,要教训自己?
张岱想想,就恨不能给自己头上敲个栗子。
他本是仗着大明文网宽疏到近乎没有,这才大放厥词。
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哗众取宠,刻意用过激言辞吸引眼球、
除了大明,还有哪个朝代,能允许民间私人对国史这么评头论足,大加谩骂非议的?
说起来,这种对本朝历史肆意评论的风气也不是自己开创的。
光他自己所见,成化以后,文人仕宦对包括本朝太祖在内的各任皇帝,大加丑诋的野史笔记就不少了。
自己胡评几句,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新帝上位,或许就是要整肃风气,所以派锦衣卫来找自己算账了。
张岱越想越丧气。
一路北上时,不断怀念着自己那些美婢,还有自己的戏班子。
凌蒙初、陆人龙、陆云龙三人心情相对放松。
他们虽然心中忐忑,但细细想来,平生所为,并未做过什么乱法之事。
纵使文字中有什么触犯忌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没资格进锦衣卫的诏狱。
想来想去,可能就是交游广泛,见闻博杂,多半是锦衣卫请去辅助某个案件的审讯。
凌蒙初寻思自己刚写完《一刻拍案惊奇》,也确实收罗了不少奇案资料。
这方面或许真能给朝廷一些助益,
陆云龙兄弟两则是想着他们紧急创作的时事小说,《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已经接近完成。
或者是锦衣卫探听到这小说信息,以为和清除阉党余孽相关,所以要找他们去京城问。
不过这三人看见冯梦龙、张岱、柳敬亭都一副苦瓜脸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轻松。
大多时候,也陪着他们三个人一起作忧郁愁闷状。
六人被带进京城,被安排在锦衣卫的馆舍里好吃好喝了一顿,又安排浴所洗漱一番,心中忐忑却丝毫未减。
谁知道锦衣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许先优待,再酷刑,这样更容易摧毁他们的意志。
第二天,王世德直接领着他们进皇宫去。
这回六人都震惊了。
为什么要进皇宫?
他们本以为就算不到诏狱里去,那可能也是被押到某个锦衣卫衙门去接受审讯盘问。
这怎么要到皇宫里去了?
难道陛下要见我们?
这是干什么?
冯梦龙有些发抖,难道圣上要亲自督办自己侮辱诽谤圣人孔夫子的大罪?
圣上这是要抓典型来立威啊。
张岱脸色也发青,多半是皇帝读到那篇《征修明史檄》,龙颜大怒!
要当面痛斥自己了。
自己一个布衣平民,居然用这样口气发布所谓《征修明史檄》,较真说起来,确实是僭越啊。
更不必说檄中那些对官修史书狂妄放肆的攻讦。
柳敬亭倒是镇定下来了。
把心一横。
他十五岁就该死了。已经白赚了二十六年。
我柳麻子临死之前还能见到陛下,到了阴曹地府里说书,再说到关于皇帝排场的段子,那也说得更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