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康没带任何随从,独自牵了马悄悄离去。他先上街买了些好酒和熟肉,转念想起莫青衡不能沾酒,又去买了些牛乳和果子蜜带给莫青衡。
虽说如今诏狱已经是秦威一手掌控。但孙康与李泉这老奸巨猾的官油子共事多年,深知他两面三刀的处世之道。果然,李泉一见到孙康,剎那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廷尉大人。”
孙康压住胃里的强烈不适,说明来意。李泉转转眼珠,让狱卒去囚室带莫青衡出来。又主动让出自己平日值夜所休息的内室,殷勤的沏上一壶热茶,尔后告辞离去。
莫青衡很快便出现在门口。他一身寻常犯人的装束,粗布囚衣囚裤,腰间系着麻绳,头发蓬乱,眼下堆积着大块淤青,显然没有休息好过。
“坐。”孙康指指桌上放置的各式饮食,“你随意自取就是。”
莫青衡看了看桌上已经冷掉的牛乳与热气蒸腾的清茶,便倒了半杯茶在白瓷杯里。又兑入半杯牛乳与一勺果子蜜。
他将三者摇晃均匀,一饮而尽。眯起眼,苍白的脸上有了丝丝红润,“好久没喝过这个味道。”
孙康正顾自喝着一小坛梨花白,对莫青衡的举动不以为然道:“这么怪的喝法,上好的茶汤全给串味了,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莫青衡看孙康郁闷的紧,只是嘿嘿笑着,倒也不生气。
“我之前在庐城,冬日里总有半年大雪封路,很多时候只能拿往年的陈茶对付着。后来看到城内的北羯商人用茶砖牛奶混煮,回到府里就自己试了试。这样虽然多味混杂,但对茶叶的品质要求没有那么高,经年陈茶也能对付着喝下去,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那帮北羯蛮子也并非一无是处。”
“北羯人口味奇怪,他们会在茶里加盐。”莫青衡拿起一块熟肉,顺着纹路撕开了吃着,“孙廷尉夜深人静前来诏狱,不会只是为了给我打牙祭吧。”
“你在这诏狱住的可还习惯?”
“上次差点命丧此处。这次虽然性命无忧,终归还是度日如年。”
“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了?”此刻孙康已经喝的微醺,他斜眼瞟了莫青衡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
“粗茶淡饭尚且温饱。只是这帮喽啰日夜不休的拷打犯人,哀叫声想彻囚室,实在不得安眠。”莫青衡幽幽地说,”之前在大理寺我悄悄问过狱卒,都说一旦宣判就会被送回新狱,我可眼巴巴的盼着这一天。”
“不成了。”孙康绝望大笑道,“你那风水宝地已经被鸠占鹊巢。你再回去也没地方住的。”
“什么来头?连我这头号侵犯的专属囚室都能说占就占?”
“你的老朋友,陈姑娘。”孙康摇晃着站起来,高举酒壶,“没想到吧。他们趁我被封在大理寺里,先下手为强,找个由头抓了陈渝去。”
莫青衡看孙康已带了八分醉意,踉踉跄跄围绕着桌子乱走,眼看就要磕着碰着。于是他猛然起身,借着武将出身的体格优势,劈手夺下酒壶搁在桌上,又试图扶着孙康坐下来。
孙康酒壶被夺,瞬间失去重心,向地上跌去;莫青衡眼疾手快将他抓住,却仍被他带着跌坐在地上。
推搡间,一张雪白的折纸从孙康袖间飘落。莫青衡捡起来打开,上面所绘异域装扮的女子居然是陈渝。
“这是什么?”莫青衡神色严肃地问。
孙康反身要抢,被莫青衡死死按住肩膀,他肩膀吃痛,酒瞬间也醒了不少。
“一个失踪的西辽巫医所画,在他废弃的医馆里发现的。”孙康叹了口气,“我却连陈渝什么时候被人盯上都不知道,简直蠢透了。”
“西辽巫医?”莫青衡面色铁青,不由自主加重了手中力道,捏的孙康肩胛骨格格作响,“这画有问题!”
34破绽西辽人冶炼技术低下,仅有的几个……
“你说什么?”这下子孙康彻底清醒过来,“他垂涎陈渝,自然下笔分毫不差,怎么会有问题?”
“陈姑娘没问题,是画像有问题。”莫青衡松开孙康的肩膀,把手指落在画中人的头饰上,“你看,她头上珠冠繁复,根本不是西辽人的装束!”
孙康揉揉眼睛,确实,史书记载中西辽人常年逐水草而居。贵族少女往往把长发编成小辫散于胸前,已婚妇人则会把长发束起挽于脑后,饰以骨钗鲜花,或者绸缎宝石。西辽人冶炼技术低下,仅有的几个炼窑全部被用作铸造兵器,根本不会制造珠冠之类的饰品。
“你再看她的衣裳。兽裘本为西域女子寒冷天气里的常见打扮,但西辽人根本不会把一整件兽裘裹在身上。”莫青衡目光如炬,锋利的指尖划过画中人的衣袖,“西辽地处荒漠,早晚温差极大。我曾在庐州见过他们的商队,无论男女,裘衣都只做成宽大马甲状方便随时穿脱。如果早晚过于寒冷,西辽人会另行穿上毛制袖筒。”
孙康沉默了。陈渝告诉过他,巫医是典型的胡人外表,深目高鼻,褐发雪肤。身边跟着一个面貌清秀的胡人药童。如果不是西辽人,那寻找起来就更是大海捞针。
“这身衣服,我看着大体像北羯女人的装束。只是我向来不曾关注过女子的衣饰,若是男子,化成灰我都是认识的。”莫青衡冷笑一声,“想不到在京城还能遇上北羯人,就连陈姑娘都着了他们的道。”
“他们闹得天翻地覆,究竟想干嘛?”孙康把画像小心卷好,依旧收入袖中,“东西抢了,你也入狱囚禁了,如果我是北羯人,此刻应该在断翅山那边载歌载舞,宰羊喝酒的庆祝着,没必要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吃力不讨好的折腾这么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