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康到时,柳肃刚刚用过午膳。酒还没有完全醒,正裹着貂绒薄毯在庭前吹凉风哼小曲。见到风尘仆仆的孙康一阵风儿似的闯进来,他也不见外,吩咐下人另搬一副躺椅和茶具来。
“听我一言,稍安勿躁。”不等孙康开口,柳肃便洞察到他的重重心事。
“我等不了,人都被抓去了这么久,恐怕夜长梦多。”孙康愁眉苦脸,不加掩饰道。
“你这是关心则乱。”柳肃气定神闲,微微一笑,“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被关在大理寺,一直没有消息。可是柳相您不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也无动于衷。”孙康语速愈发急促起来,“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么?”
柳肃不怒反笑,“那你又得到了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孙康把陈渝的话、这两天的发现一五一十对柳肃说了。当然,也包括了画像和药方的事。对于柳肃,他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看你现在还是无动于衷比较好。”柳肃拍拍孙康厚实的脊背,“陈渝罪名中,涉及的朝臣自然是指你,勾连的外族目前看来,是指西辽或者北羯都无所谓。不如先等他们把陈渝的涉案细节具体敲定,咱们再后发制人一针见血的击破。总比现在被他们拖着鼻子跑要强。”
“总不能让陈渝一直在狱中,她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只怕经受不住牢狱之灾。”
“咱们铁面判官,什么时候学会了怜香惜玉?”柳肃大笑道,“说到柔弱不能自理,我倒想起来,之前让他们去查陈默玉失联的事,前几日刚有了些眉目。”
35恩断此后,陈渝相关一概事宜,皆有朝……
孙康正无意识的玩着自己的衣袖,听到柳肃所言,手随之一滞。
“有何眉目?”他尽力稳住气息,仿佛只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不让柳肃察觉一丝不妥。
“人家刚刚回到蜀中,就听到京城的一些风言风语。”柳肃无奈的摇摇头,“说到底还是拜你所赐。陈默玉在京城的故友安插了小厮在陈府,一直都留心府里的动静。”
“那,陈翰林那里有没有什么说法?”
“你真想知道?”柳肃避开孙康期盼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红漆黑瓦的六角暖亭,“陈翰林只道家门不幸,当场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来人。话说他们夫妇回去之后一直在崇州庄子里小住,连最交好的几个友人都没有告知,咱们的人费了许多周折才寻到这书呆子。”
孙康对陈默玉的印象一直不太好。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对于诏狱的常规事务也不甚上心,工作纰漏多多,作风呆板无趣。不过为人还算周正清廉,这也是科举出身文官的通病。
“那书信还在我书房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本来是想找机会交给陈姑娘,后来她出了事情,也就耽搁了。现在看来,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在下想一睹为快。”柳肃的话成功激起了孙康的好奇心。
“那信就交由你处置好了。反正陈渝当初也是你留下来的。”柳肃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你去书房把它取来,顺便再把书柜里的西域地图取了来。”
孙康不敢耽搁,由小厮引路,径直来到柳肃的书房里。陈默玉的信被混杂在一堆废弃的文牍书稿中,费了点功夫方才找到。
“小女陈渝,近日滞留京中,名为大理寺特别顾问,实则不知动向。既为公事,默玉不敢阻拦。查陈家祠第七条家规,奉公之人当全权交由朝廷处置,陈家应削除其名,之前所订婚约亦商榷解除。本人已遵循家法,报请族长执行。此后,陈渝相关一概事宜,皆有朝廷做主,概与陈家再无瓜葛。”
陈默玉字孙康托着这张发黄的薄纸,似有千钧重。“奉公之人“民间通常雅称进宫的宫女太监,偶尔也用在执行隐秘任务之人身上,这种人除非一朝飞黄腾达,否则一定是家人讳莫如深的。
陈默玉和青莲对于陈渝的疼爱,孙康看在眼里。不同于他的公主母亲和国公父亲克制循礼的关照,陈家夫妇更像是民间夫妻,对子女是本能的亲近迁就。他忽而内疚起来,清流人家最重声誉,陈家父女从此一刀两断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柳肃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失魂落魄的孙康。
“图册呢?”
“忘了。”孙康如梦初醒。
“我就知道。”柳肃语气温和,招手唤来身后伺候的小厮去取。
园中万籁俱寂,只剩下他和孙康两人。
“你都知道了,打算怎么办?”柳肃淡淡地问。
“先查明事实,把人洗清冤屈再说。”孙康斩钉截铁,“人是我留下来的,插手少年犯的事是您吩咐的,必须负责到底。”
柳肃没去在意孙康话语里带着的一丝埋怨和责怪,继续温言道,“把人救出来之后呢?”
孙康沉默了。其实对于之后的事,他也没仔细打算过。把陈渝安排归位是一定的,毕竟她的能力有目共睹,柳肃既然愿意让她去解决少年犯的事,想必不会反对。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柳肃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陈默玉的意思你也看见了,他一旦断绝父女关系,也就把陈渝的终身大事推给了朝廷。”
“这件事不需要朝廷负责,我可以亲自解决。”
孙康声音不大,但此语一出,如平地惊雷。柳肃手腕一晃,半盏热茶差点荡漾出来。
“莫要胡言,你的终身大事,可不止与你自己相关。”柳肃不愧是经历了无数风口浪尖的老江湖,只一瞬间已是温雅如常,“上次太后娘娘还提起你,凭借你的才貌出身,要许配一位金枝玉叶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