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宣纸,墨也成色普通,散发着令人不太愉悦的味道,多为开蒙小儿涂画所用,在京官中颇为罕见。
“这是一味想隐藏身份。”孙康蹙眉道,“隐藏一片雪花最好的地点是雪地,而且还是即将回暖的雪地。”
纸张缓缓被展开,第一张里面不过包了几张经过粘合的纸条碎片,拼在一起不难看出,是关于将人混在菜框中偷运出城的办法。三言两语的描述不难看出,投运的对象是个不到弱冠之年的童子。
记录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如何在点心里混入清心凉血的苦药而不被察觉,如何能让女子对男子魂牵梦萦从一而终,以及蛇蜕产生的始末等等。
“狗屁不通,毫无逻辑。”柳肃阅罢,不以为然的评价道。
孙康顿了顿,伸手摊平了最后一张纸。
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娇柔温婉,清丽无双。她头上戴着繁复华丽的珠冠,身上披着华贵的白貂长褂,朱唇轻抿,腼腆而娇俏的微笑着。
“陈姑娘?”柳肃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美人,“她何时作过这身大逆不道的妆扮?”
“大逆不道。”孙康喃喃道,陈渝失踪已有一段时间,音信全无,生死不知。他只能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将蛛丝马迹搜集在一起探察清楚,或许就能顺藤摸瓜的找回陈渝来。
“莫非,秦威的意思是,杏花楼和花维都是幌子,其实细作另有其人,就是埋伏在你身边的陈渝?”柳肃以一种探询的眼神看着孙康,“你看这身衣服,分明是北羯女子的打扮。特别是这种稀有的珠冠,只有已婚的贵族女子才有资格戴。”
“不是的。”孙康无力辩解道。
“我早就怀疑陈翰林家姑娘的身份了。”柳肃眸中寒光一闪,“当年陈默玉任翰林之位,大宴宾客,我虽未亲临,却也略备薄礼让亲信送去。陈夫人是礼数周全之人,留了我那亲信用饭。”
“席间觥筹交错,我那亲信不胜酒力,误打误撞竟闯入后园里。只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坐在石头上,五官与那陈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加出挑。我那亲信家里连生四个男孩儿,数年求女不得,忍不住上前与那孩子招呼一番。那小姑娘不会说话,见到陌生人也只是痴笑,后来就被寻过来的老妈子抱走了。那老妈子告诉他,小姐自胎里就患了脑疾,陈家访遍名医而束手无策。”
“舅舅,你怎么从未对我说过只言片语。”孙康懊丧道,“你一直在查她,却连我都瞒着。”
“我查她,也是为你好。”柳肃叹气道,“本来我也只是疑心,毕竟我那亲信回来复命,对那痴傻却美丽的小姑娘扼腕叹息许久。许多年后,你信誓旦旦要求把陈家姑娘留在京中为顾问,我简直难以置信。”
“可你终究应允了。”
“我几乎从未拒绝过你任何事,这次也一样。我让陈渝立下军令状,一面是投石问路,另一面是敲山震虎。我只是怀疑她的身份,后来看她那样殚精竭虑的为你考虑,又见陈翰林夫妇对她那般疼爱,竟然也相信陈家终究治好了姑娘的脑疾。”
孙康心若刀绞,“可秦威一张似是而非的画就让大人笃定陈渝是细作。这或许是东宫的反间计也未可知。”
“反间计?对一个死人用反间计?”柳肃伸出手,用宽大的掌心贴上孙康的额头,“你记住,无论你是否心有所属,你首先是本朝掌管狱政与审判的廷尉。摸着你也没有发热,怎么跟烧糊涂的人似的净说胡话。”
“陈渝没死。那尸体不是她。”孙康有气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我一直不敢告诉您,怕您不信,也怕风声泄露出去对陈渝不利。”
“你都想方设法去大理寺把尸身取出来好生葬了。”柳肃的口气平静而安详,“陈默玉一向迂腐,墨守成规不识时务,我从来瞧不起他。但说他叛变通敌,却怎么也说不过去。在我看来,他是那类为臣不事二主的人。再说当年即使陈家小姐天生痴傻,他们夫妇也对这个女儿如珠似宝的疼爱着。怎么前脚离京,后脚就信誓旦旦断绝往来?”
“所以,你就断定陈渝是真正的细作!荒唐,笑话,你宁愿相信秦威也不愿相信我!”
“花维和陈渝同时被指认为细作,你让我如何信你!你打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百般称心,凡是都有你的国公父亲和公主母亲在身后撑腰,不愿读书考科举也有我这个丞相为你铺路搭桥,所以才识人不清,让奸邪之人有可乘之机!”柳肃怒道,“你也别以为我就会偏袒秦威,自你打开这三张宣纸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此人,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孙康目瞪口呆。柳肃在他面前向来是以一个温厚长者的形象出现,循循善诱尊尊教诲,即使偶尔声严厉色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在他心里,柳肃一直是文官典范,朝臣翘楚,君子坦荡若冰心玉壶。
而半个时辰前柳肃还曾与秦威对坐饮茶,谈笑风生关怀备至,此刻却信誓旦旦声称定要取了秦威的性命。
56赌约如若有误,甘愿挂冠求去,此生不……
“你在想什么?”柳肃注意到孙康愣神许久。
“没什么。”孙康的目光在柳肃依旧慈祥的脸上流转一圈,“之前有件事正好需要跟您汇报下,结果被秦寺卿打断了。”
“你说。”
“我方才讲陈渝或许没死。是因为我带着仵作去了大理寺,验看之后才确定的。”孙康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其实忐忑不安,他不知道重提陈渝,柳肃会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