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棱,秋日的艳阳洒在院子里,几株不知名的深绿灌木上花已落尽,指甲盖大的果子微露雏形。凉风起,一阵桂花甜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陈渝看似慵懒无意,其实却在找小月套话。小月是陈府的家生奴才,自幼随侍在小姐身边,性子又活络,不论是陈府的八卦还是京中仆妇间隐秘的传闻,她都乐意跟这位才清醒过来的小姐分享。
陈默玉与夫人青莲都是出身蜀中大族,中举进京为官不过十余载,根基自然比不上京中世代簪缨的显贵之家。再加上读书人本身特有的清高性子,往来频繁的也仅限于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几位中等文官。
青莲更是一直不适应京中生活,娴静温婉的她无比想念蜀中温暖湿润的气候,辛辣鲜美的菜肴和自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
于她而言,京中贵妇之间举办的马球、诗会等活动总是暗自攀比着,实在乏味的紧。比夫君的官职大小,比首饰的昂贵光鲜,比儿孙的上进孝顺,哪有闺蜜间几杯淡酒三两盏果子,或描摹作画,或闲聊绣花惬意。
“其实几年前,老爷因为肺疾大病一场,病愈后就上书辞过官。夫人为此喜出望外,都张罗下人们收拾了行李准备回成都去,结果礼部张侍郎亲自来府上挽留,在书房聊到四更天才离去,老爷心肠一软,就又留下来了。”
领导画饼是为了下属卖命工作。之后找个由头发配到艰苦部门,名为锻炼历练,实为背锅折磨。无论古今,没有背景在官场都是寸步难行的。
陈渝想,如果她是陈默玉,要么一开始就执意辞官说什么也不会接诏狱这个烂摊子,要么就咬牙硬干一番出个业绩,让大家刮目相看,而不是内心抵触逃避混着日子,结果事到如今面临问责,坑了家人也害了自己。
好在陈默玉夫妇俩都心系故乡,并不留恋官场。找机会打点一番,全身而退不算难。自己也可以随着去成都吃美食赏美景,做个晒晒太阳喝喝下午茶的傻白甜。
不等陈渝开口,青莲就和陈默玉商量起辞官的事。自从她在庙里抽了张中签,又在府门前见到廷尉身边的军士,心里就一直打鼓。
眼下临近中秋,天凉风起,昔日陈默玉肺疾的事众所周知,到时候可以借机说陈默玉感染风寒,旧病复发,需要回老家疗养云云。
陈默玉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到年末,不必经过细致考核,有些过错送些礼便可以一笔带过。而且人食五谷杂粮,□□凡胎,哪能没有个三病两痛?
既然有了打算,慢慢施行就好。这几日陈默玉和青莲心情大好,饭桌上也恢复了往日轻言细语的闲聊。陈渝心血来潮,吩咐小月去买了些京中时兴的果子,用井水凉透了,切碎后浇上蜂蜜撒些桂花碎,亲自给父亲母亲大人做起水果捞来。
一碗水果捞才吃了七八块,就有守门房的小厮进来传话,说廷尉府有书吏来访。
来人是一名普通的低等文书,低眉敛目,作风谦和。廷尉大人命他前来传话,说廷尉大人已将千言书阅过,内心颇有疑惑,明日一早就会派车前来陈府接人,望陈府做好准备。
陈默玉拱手施礼,说不用廷尉府专车来接,自己明日会准时登门述职。
青年文书笑了,“陈大人您误会了,明日廷尉大人指明要见的可不是您。而是您府上的千金。”
陈默玉顿时心中慌张起来,却也不算太意外。那日孙康说要向陈渝请教,他只当是俊男初遇美女的随口戏言罢了,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廷尉孙康是当朝大长公主与郑国公独子,自幼便生长在皇宫之中。孙康容貌英俊而不近人情,不爱圣贤之道却对韩非子着作里的严刑峻法有所钻研。
孙康被皇帝授予廷尉一职数年,掌管诏狱与律法,上至宰相侍郎下至刁民草寇,只要到了他手上,不出半月,定会证据确凿口供清楚,判的当事人心服口服。若自家女儿一言不慎触怒孙康,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玉不敢告诉青莲真相,悄悄让人去请陈渝到书房说话。千叮咛,万嘱咐,将自己对这位上司的了解与忌讳尽数讲给女儿,只求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陈渝心中一暖,眼前的中年人忧心忡忡,虽然迂腐可笑但爱女之心也令人动容。对于孙康要见她,其实是预料之中的。在她呈给孙康的文书上,是用现代监狱管理的职业眼光,把针对诏狱存在的问题写了个清楚明白,也有针对性的提出了解决办法。
这些东西,对于陈默玉而言,自然不太能理解,但是对于一个专业的监狱管理者,尤其是有志于此的人来说,定会如获至宝。
这次孙康的召见,其实陈渝把它当作了提交论文后的答辩。或许只此一次,便可以化险为夷,孙康得了监狱的改良之法,很有可能会放过陈默玉。至于她,心里其实也很好奇,罗千帆用尽毕生所学研究出的那一套,在古代是不是行得通?
这一夜终究睡得不踏实。陈渝挑了套轻薄飘逸的水红色香云纱拖地长裙换上,又让小月为自己梳了个娇俏的飞仙髻,在鬓边戴上一朵重瓣蜀葵珠花。小月看着自家小姐莹白如玉的娇美面容,别出心裁的用金箔剪出个小小的水仙花钿替她贴在额间。
妆饰妥帖之后,小月悄悄贴在陈渝脸庞,低声耳语道:“奴婢祝小姐此行觅得如意郎君,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陈渝几乎瘫倒在床上,人家出门明明是去答辩的,却被这丫头误以为去相亲?